谈天序
谓天不可至乎?太史、星官、造历者业已至矣。可至则可谈矣。若夫一天而下,议论纷纭,无当而诞及三十三天者,此其人可恨也。天有显道,成象两仪,唯恐人之不见也。自颠及尾,原始要终,而使人见之审之。显道如是,而三家者犹求光明于地中与四沿,其蒙惑亦甚矣。会合还虚奥妙,既犯泄漏天心之戒,又罹背违儒说之讥,然亦不遑恤也。所愿此简流传后世,敢求知己于目下哉!
纲目纪六朝事有两日相承东行,与两月见西方,日夜出,高三丈。此或民听之滥,南北两朝秉笔者苦无主见耳。若果有之,则俟颖悟神明,他年再有造就而穷之。阅书君子,其毋以从何师授相诘难,则幸矣哉!崇祯丁丑初秋月,奉新宋应星书于分宜学署。
日说一
气从下蒸,光由上灼,千秋未泄之秘,明示朕于泰山,人人得而见之,而释天体者卒不悟也。以今日之日为昨日之日,刻舟求剑之义。以近而见之为昼,远而不见为夜者,其犹面墙也。
西人以地形为圆球,虚悬于中,凡物四面蚁附,且以玛八作之人与中华之人足行相抵。天体受诬,又酷于宣夜与周髀矣。夫阳气从下而升,时至寅卯,薰聚东方,凝而成日。登日观而望之,初岂有日形哉?黑气蒙中,金丝一抹,赤光荡漾,久而后圆,圆乃日矣。时至申酉,阳气渐微,登亚大腊而望之,白渐红,红渐碧,历乱涣散,光耀万谷。其没也,淹然忽然,如炽炭之熄,岂犹有日形而入于地下,移于远方耶?
或曰:泰山末千仞,东海以东,当泰山之冲者,岂无比肩相并,昂首相过者乎?有之,皆足以蔽初旭,何一登临而显见若是?
呜呼!日出非就地也,天枢下瞰,咸池上有光明之穴焉,当其奋荡成形拂于泰山之表,业已数倍。是故东当泰山之冲,无有能蔽初日之形;西当乌斯藏、亚大腊之冲,无有能障日灭之状也。千载而下,东南西海之间,必有同心焉。
日说二
天形如卵白,上有大圆之郛焉。日月光耀未丽,其郛虚悬半际而行。夏至,太阳盛长,奋翼上腾,其程驭差高,其精光久延而不轻坠谢,以故迟之。迟之而又久者,百刻之中,昼几三分其二也。冬则阳气索藏,不能强睁而上,其程驭差下,其精光低垂而平视,故不能四十刻而为夜,盖捷径倦游之义也。形具右图。千载而下,四海之间,必有同心定论也。
日说三
无息乌乎生,无绝乌乎续,无无乌乎有?日月之贞明也,晡旦朔望之间,从其未始有明而明生,亿万斯年之久,从其明还无明,而明乃无敝于天壤。夫明还无明,则食之谓也。太阳、太阴两精会合,道度同,性情应,而还于虚无,其乐融融,其象默默,其微妙不可得而名言也。日食而至于既,所谓无极也。此二气最难几遇,而乾坤欲之不能自必者也。寂然之内,呕轮吐明,无极而太极也。食不尽如钩,交合功能亏于一篑也。食一而存九,适酬初爵,为时不暇卒事也。食及其半,老夫女妻稚阴以待壮也。月几望而食者,后妃梦至帝寝,户牖识焉,杝悦存焉,而不见其人,黯然魂销而魄丧也。
伐鼓于社,君相之典故也。朱注以王者政修,月常避日,日当食而不食,其视月也太儇。《左传》以鲁君、卫卿之死应日食之交,其视日也太细。《春秋》:日有食之。太旨为明时治历之源。《小雅》:亦孔之丑。诗人之拘泥于天官也。
儒者言事应以日食为天变之大者,臣子儆君,无已之爱也。试以事应言之:主弱臣强,日宜食矣。乃汉景帝乙酉至庚子,君德清明,臣庶用命,十六年中,日为之九食。王莽居摄乙丑至新凤乙酉,强臣窃国,莫甚此时,而二十一年之中,日仅两食。事应果何如也?女主乘权,嗣君幽闭,日宜食矣。乃贞观丁亥至庚寅,乾纲独断,坤德顺从,四载之中,日为之五食。永徽庚戊迄乾封己巳,牝鸡之晨,无以加矣,而二十年中,日亦两食。事应又何如也?
今夫山河大地之中,严霜一至,草木凋零,蠢尔庶民,蹙额憔颜,怨咨肃杀,而不知奇花异卉、珍粒嘉实,悉由此而畅荣。通乎绝处逢生、无中藏有之说,则天地之道指诸掌矣。
日说四
日行二至,高下相悬。而月有定程,不分寒暑与朔望,为魄为明,其身总伏日下相会,而日食非必其体亲也,气融神合而已矣。日食于冬,曦驭去月最近,而亦乘月之上。日食于夏,日光高月魄,相去或千里,而上下正逢之际,阳精下迎,阴精上就,合而还虚,犹夫水火之相见也。
日早晚出没有定程,而月无者,大君祖识天德,纠虔天刑,不负寸阴,而后无憾。后妃为或盥或荐之事,宜其著也。月春秋高下有定则,而日无者,后妃待姆而行,见庙而反居。而大君征诛揖让之所为,时至则行,时穷则止。与时污隆,乾坤乃理。此日月之情,天地之道也。
日说五
《参同契》云:晦朔之间,合符行中。朔日诚合晦日,则月体先现一刻。逮日出时,月已高过一步,犹之朔之二日,月后现三刻,日高一步,而月方成象。总之,匝月之中,仍有三十个或魄或明,月体东生西没,如日经天,毫不缺少,但为日光笼盖,则不见耳。初八上弦月,以午时成象东方,十二时中皆现月之候。以此推之,具了然矣。
或曰:使月有定期,司夜永如望日,一如日之司昼,岂不美哉?曰:乾坤计之熟矣。日长司昼,月长司夜,则太阴、太阳终天隔绝,永无会合之期,何由还返虚无,而吐贞明于万古?惟月以无定而合符日之有定,此之谓先天之体,非穷神知化者其孰能与于斯哉?
日说六
古来以日行度数测天体,然日月出没之位,不知其为大圆之止极焉否也。其云东西二十万里,南北十七万里,东西恃日晷测之诚是,南北以度推未必有当也。
《周礼》:日至之景,尺有五寸。所谓土圭也。郑玄以为:日景于地,千里而差一寸。昔术家立八尺之表于颖川阳城,曰日光邪射阳城,则天径之半,以此为天地之中。今二至晴明之日,立景早晚而积算之,则中景之候,东行短数刻,而西稍长焉。
以中国为天下中,实未然矣。就日之出与没而拆之,中国迤东二万里,而印度当东西之中。此其大略。若夫南北之中,则意想之所穷然。以黄赤二道分日光出没为东西之极,则中国亦稍迤北,犹之东西之稍东也。夫聪明运用不求之大清之上,而必于入极地下寻度数之行,何如其智也。
原文
宋子曰:物象精华,乾坤微妙,古传今而华达夷,使后起含生,目授而心识之,承载者以何物哉?君与民通,师将弟命,冯藉占占口语,其与几何?持寸符,握半卷,终事诠旨,风行而冰释焉。覆载之间之藉有楮先生也,圣顽咸嘉赖之矣。身为竹骨为与木皮,杀其青而白乃见,万卷百家基从此起。其精在此,而其粗效于障风、护物之间。事已开于上古,而使汉、晋时人擅名记者,何其陋哉!
○纸料
凡纸质用楮树(一名谷树)皮与桑穰、芙蓉膜等诸物者为皮纸,用竹麻者为竹纸。精者极其洁白,供书文、印文、柬启用;粗者为火纸、包裹纸。所谓“杀青”,以斩竹得名;“汗青”以煮沥得名;“筒”即已成纸名,乃煮竹成筒。后人遂疑削竹片以纪事,而又误疑韦编为皮条穿竹札也。秦火未经时,书籍繁甚,削竹能藏几何?如西番用贝树造成纸叶,中华又疑以贝叶书经典。不知树叶离根即焦,与削竹同一可哂也。
○造竹纸
凡造竹纸,事出南方,而闽省独专其盛。当笋生之后,看视山窝深浅,其竹以将生枝叶者为上料。节界芒种,则登山斫伐。截断五七尺长,就于本山开塘一口,注水其中漂浸。恐塘水有涸时,则用竹枧通引,不断瀑流注入。浸至百日之外,加功槌洗,洗去粗壳与青皮,(是名杀青。)其中竹穰形同苎麻样。用上好石灰化汁涂浆,入皇桶下煮,火以八日八夜为率。
凡煮竹,下锅用径四尺者,锅上泥与石灰捏弦,高阔如广中煮盐牢盆样,中可载水十余石。上盖皇桶,其围丈五尺,其径四尺余。盖定受煮八日已足。歇火一日,揭皇取出竹麻,入清水漂塘之内洗净。其塘底面、四维皆用木板合缝砌完,以防泥污。(造粗纸者不须为此。)洗净,用柴灰浆过,再入釜中,其上按平,平铺稻草灰寸许。桶内水滚沸,即取出别桶之中,仍以灰汁淋下。倘水冷,烧滚再淋。如是十余日,自然臭烂。取出入臼受舂,(山国皆有水碓。)舂至形同泥面,倾入槽内。
凡抄纸槽,上合方斗,尺寸阔狭,槽视帘,帘视纸。竹麻已成,槽内清水浸浮其面三寸许。入纸药水汁于其中,(形同桃竹叶,方语无定名。)则水干自成洁白。凡抄纸帘,用刮磨绝细竹丝编成。展卷张开时,下有纵横架框。两手持帘入水,荡起竹麻入于帘内。厚薄由人手法,轻荡则薄,重荡则厚。竹料浮帘之顷,水从四际淋下槽内。然后覆帘,落纸于板上,叠积千万张。数满则上以板压。俏绳入棍。如榨酒法,使水气净尽流干。然后以轻细铜镊逐张揭起焙干。凡焙纸先以土砖砌成夹巷地面,下以砖盖地面,数块以往,即空一砖。火薪从头穴烧发,火气从砖隙透巷外。砖尽热,湿纸逐张贴上焙干,揭起成帙。
近世阔幅者名大四连,一时书文贵重。其废纸洗去朱墨污秽,浸烂入槽再造,全省从前煮浸之力,依然成纸,耗亦不多。南方竹贱之国,不以为然,北方即寸条片角在地,随手拾取再造,名曰还魂纸。竹与皮,精与细,皆同之也。若火纸、糙纸,斩竹煮麻,灰浆水淋,皆同前法。唯脱帘之后不用烘焙,压水去湿,日晒成干而已。
盛唐时鬼神事繁,以纸钱代焚帛,(北方用切条,名曰板钱。)故造此者名曰火纸。荆楚近俗,有一焚侈至千斤者。此纸十七供冥烧,十三供日用。其最粗而厚者曰包裹纸,则竹麻和宿田晚稻稿所为也。若铅山诸邑所造柬纸,则全用细竹料厚质荡成。以射重价。最上者曰官柬,富贵之家通刺用之。其纸敦厚而无筋膜,染红为吉柬,则先以白矾水染过,后上红花汁云。
○造皮纸
凡楮树取皮,于春末夏初剥取。树已老者,就根伐去,以土盖之。来年再长新条,其皮更美。凡皮纸,楮皮六十斤,仍入绝嫩竹麻四十斤,同塘漂浸,同用石灰浆涂,入釜煮糜。近法省啬者,皮竹十七而外,或入宿田稻稿十三,用药得方,仍成洁白。凡皮料坚固纸。其纵文扯断绵丝,故曰绵纸,衡断且费力。其最上一等,供用大内糊窗格者,曰棂纱纸。此纸自广信郡造,长过七尺,阔过四尺。五色颜料先滴色汁槽内和成,不由后染。其次曰连四纸,连四中最白者曰红上纸。皮名而竹与稻稿参和而成料者,曰揭贴呈文纸。
芙蓉等皮造者统曰小皮纸,在江西则曰中夹纸。河南所造,未详何草木为质,北供帝京,产亦甚广。又桑皮造者曰桑穰纸,极其敦厚,东浙所产,三吴收蚕种者必用之。凡糊雨伞与油扇,皆用小皮纸。
凡造皮纸长阔者,其盛水槽甚宽,巨帘非一人手力所胜,两人对举荡成。若棂纱,则数人方胜其任。凡皮纸供用画幅,先用巩水荡过,则毛茨不起。纸以逼帘者为正面,盖料即成泥浮其上者,粗意犹存也。朝鲜白︴纸,不知用何质料。倭国有造纸不用帘抄者,煮料成糜时,以巨阔青石覆于炕面,其下鸹穑使石发烧。然后用糊刷蘸糜,薄刷石面,居然顷刻成纸一张,一揭而起。其朝鲜用此法与否,不可得知。中国有用此法者亦不可得知也。永嘉蠲糨纸,亦桑穰造。四川薛涛笺,亦芙蓉皮为料煮糜,入芙蓉花末汁。或当时薛涛所指,遂留名至今。其美在色,不在质料也。
翻译
宋先生说:事物的精华、天地的奥妙,从古代传到现在,从中原抵达边疆,使后来人能够了然于心,那是用什么东西记载下来的呢?君主与臣下交换意见,老师传授课业给学生,如果只是凭借喋喋不休的口头语言,那又能解决多少问题呢?但是只要有短短一张文符或者是半册课本,就能把有关事物的道理阐述清楚,就能使命令风行天下,疑难也会如同冰雪融化一样地消释。自从世上有了纸之后,聪明的人和愚钝的人都从中受益不浅。纸是以竹骨和树皮为原料造成的。除去树木的青色外层就造成了白纸,于是诸子百家的万卷图书才有了书写和印刷的物质基础。精细的纸用在这方面,而粗糙的纸则用来挡风和进行包装。造纸的事早在上古时就已经开始了,但却有人把它说成是汉、晋时由某个人所发明,这种见识是多么地浅陋啊!
纸料
用楮树(一名穀树)、桑树和木芙蓉的第二层皮等造的纸叫做皮纸,用竹麻造的纸叫做竹纸。精细的纸非常洁白,可以用来书写、印刷和制柬帖;粗糙的纸则用于制作火纸和包装纸。所谓“杀青”就是从斩竹去青而得到的名称,“汗青”则是以煮沥而得到的名称,“简”便是已经造成的纸。因为煮竹能成“简”和纸,后人于是就误认为削竹片可以记事,进而还错误地以为古代的书册都是用皮条穿编竹简而成的。在秦始皇焚书以前,已经有很多书籍,如果纯用竹简,又能写下几个字呢?西域一带的人用贝树造成纸页,而我国中土的人士进而误传他们可以用贝树叶来书写经文(即“贝叶经”)。他们不懂得树叶离根就会焦枯的道理,这跟削竹记事的说法是同样可笑的。
造竹纸
竹纸是南方制造的,其中以福建省为最多。当竹笋生出以后,到山窝里观察竹林长势,将要生枝叶的嫩竹是造纸的上等材料。每年到芒种节令,便可上山砍竹。把嫩竹截成五到七尺一段,就地开一口山塘,灌水漂浸。为了避免塘水干涸,用竹制导管引水滚滚流入。浸到一百天开外,把竹子取出再用木棒敲打,最后洗掉粗壳与青皮(这一步骤就叫做“杀青”)。这时候的竹穰就像苎麻一样,再用优质石灰调成乳液拌和,放入楻桶里煮上八天八夜。
煮竹子的锅,直径约四尺,用黏土调石灰封固锅的边沿,使其高度和宽度类似于广东中部沿海地区煮盐的牢盆那样,里面可以装下十多石水。上面盖上周长约一丈五尺、直径约四尺多的楻桶。竹料加入锅和楻桶中,煮八天就足够了。停止加热一天后,揭开楻桶,取出竹麻,放到清水塘里漂洗干净。漂塘底部和四周都要用木板合缝砌好以防止沾染泥污(造粗纸时不必如此)。竹麻洗净之后,用柴灰水浸透,再放入锅内按平,铺一寸左右厚的稻草灰。煮沸之后,就把竹麻移入另一桶中,继续用草木灰水淋洗。草木灰水冷却以后,要煮沸再淋洗。这样经过十多天,竹麻自然就会腐烂发臭。把它拿出来放入臼内舂成泥状(山区都有水碓),倒入抄纸槽内。
抄纸槽像个方斗,大小由抄纸帘而定,抄纸帘又由纸张的大小来定。抄纸槽内放置清水,水面高出竹浆约三寸左右,加入纸药水汁(这种纸药液用一种好像桃竹叶的植物叶子制成,各地的名称都不一样),这样抄成的纸干后便会很洁白。抄纸帘是用刮磨得极其细的竹丝编成的,展开时下面有木框托住。两只手拿着抄纸帘放进水中,荡起竹浆让它进入抄纸帘中。纸的厚薄可以由人的手法来调控、掌握:轻荡则薄,重荡则厚。提起抄纸帘,水便从帘眼淋回抄纸槽;然后把帘网翻转,让纸落到木板上,叠积成千上万张。等到数目够了时,就压上一块木板,捆上绳子并插进棍子,绞紧,用类似榨酒的方法把水分压干,然后用小铜镊把纸逐张揭起,烘干。烘焙纸张时,先用土砖砌两堵墙形成夹巷,底下用砖盖火道,夹巷之内盖的砖块每隔几块砖就留出一个空位。火从巷头的炉口燃烧,热气从留空的砖缝中透出而充满整个夹巷,等到夹巷外壁的砖都烧热时,就把湿纸逐张贴上去焙干,再揭下来放成一叠。
近来生产一种宽幅的纸,名叫大四连,用来书写,显得贵重。等到它用废以后,废纸也可以洗去朱墨、污秽,浸烂之后入抄纸槽再造,因此节省了浸竹和煮竹等工序,依然成纸,损耗不多。南方竹子数量多而且价钱低廉,也就用不着这样做。北方即使是寸条片角的纸丢在地,也要随手拾起来再造,这种纸叫做还魂纸。竹纸与皮纸、精细的纸与粗糙的纸,都是用上述方法制造的。至于火纸与粗纸,斩竹、制取竹麻、用石灰浆、用稻草灰水淋洗等工序都和前面讲过的相同,只是脱帘之后不必再行烘焙,压干水分后放在阳光底下晒干就可以了。
盛唐时期,很时兴拜神祭鬼,祭祀时烧纸钱而不再烧帛(纸钱北方则用切条,名为板钱),因而这种纸叫火纸。湖南、湖北一带近来的风俗有的浪费到一次烧火纸就达到上千斤的。这种纸十分之七用于祭祀,十分之三供人日常所用。其中最粗糙的厚纸叫做包裹纸,是用竹麻和隔年晚稻的稻草制成的。铅山等县出产的柬纸,完全是用细竹料加厚抄成的,用以抬高价格。其中最上等的纸称为官柬纸,供富贵人家制作名片所用。这种纸厚实而没有粗筋,如果把它染红用做办喜事的红“吉帖”,就要先用明矾水浸过,再染上红花汁。
造皮纸
剥取楮树皮最好是在春末夏初进行。如果树龄已老的,就在接近根部的地方将它砍掉,再用土盖上,第二年又会生长出新树枝,它的皮会更好。制造皮纸,用楮树皮六十斤,嫩竹麻四十斤,一起放在池塘里漂浸,然后再涂上石灰浆,放到锅里煮烂。近来又出现了比较经济的办法,就是用十分之七的树皮和竹麻原料,用十分之三的隔年稻草制造,如果纸药水汁下的得当的话,纸质也会很洁白。坚固的皮纸,扯断纵纹就像丝绵一样,因此又叫做绵纸,要想把它横向扯断更不容易。其中最好的一种叫做棂纱纸,这种纸是江西广信郡造的,长约七尺多,宽约四尺多。染成各种颜色是先将色料放进抄纸槽内而不是做成纸后才染成的。其次是连四纸,其中最洁白的叫做红上纸。还有名为皮纸而实际上是用竹子与稻草掺和制成的纸,叫做揭帖呈文纸。
此外,用木芙蓉等树皮造的'纸都叫做小皮纸,在江西则叫做中夹纸。河南造的纸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原料,这种纸供京城人使用,产地十分广泛。还有用桑皮造的纸叫做桑穰纸,纸质特别厚,是浙江东部出产的,江浙一带收蚕种时都必定会用到它。糊雨伞和油扇则都要用小皮纸。
制造又长又宽的皮纸,所用的水槽要很宽、纸帘很大,一个人干不了,就需要两个人对抄。如果是棂纱纸,则需要好几个人才行。凡是用来绘画和写条幅的皮纸,要先用明矾水浸过以后才不会起毛。贴近竹帘的一面为纸的正面,因为料泥都浮在上面,纸的反面就比较粗。
朝鲜的白硾纸,不知道是用什么原料做成的。日本有些地方造的纸不用帘抄,制作方法是将纸料煮烂之后,将宽大的青石放在炕上,在下面烧火而使石发热,用刷子把纸浆薄薄地刷在青石面上,揭一次就是一张纸。朝鲜是不是用这种方法造纸,我们不得而知。中国有没有用这种方法,也不清楚。温州的蠲糨纸也是用桑树皮造的。四川的薛涛笺,则是以木芙蓉皮为原料,煮烂然后加入芙蓉花的汁,做成彩色的小幅信纸。这种做法可能是当时薛涛个人提出来的,所以“薛涛笺”的名字流传到今天。这种纸的优点是颜色好看,而不是因为它的质料好。
宋应星 原文:
天覆地载,物数号万,而事亦因之,曲成而不遗,岂人力也哉?事物而既万矣,必待口授目成而后识之,其与几何?万事万物之中,其无益生人与有益者,各载其半;世有聪明博物者,稠人推焉。乃枣梨之花未赏,而臆度楚萍;釜之范鲜经,而侈谈莒鼎画工好图鬼魅而恶犬马,即郑侨、晋华,岂足为烈哉?
幸生圣明极盛之世,滇南车马,纵贯辽阳;岭徼官商,横游蓟北。为方万里中,何事何物,不可见见闻闻。若为士而生南宋之季,其视燕、秦方物,已成夷产;从互市而得裘帽,何殊肃慎之矢也。且夫王孙帝子,生长深宫,御厨玉粒正香,而欲观耒(耒吕);尚宫锦衣方剪,而想象机丝。当斯时也,披图一观,如获重宝矣!年来著书一种,名曰《天工开物》。伤哉贫也!欲购奇考证而乏洛下之资欲招致同人商略赝真而缺陈思之馆随其孤陋见闻藏诸方寸而写之岂有当哉?吾友涂伯聚先生,诚意动天,心灵格物,凡古今一言之嘉,寸长可取,必勤勤恳恳而契合焉。昨岁《画音归正》,由先生而授梓;兹有复命,复取此卷而继起为之,其亦凤缘之所召哉!卷分前后,乃贵五谷而贱金玉之义,“观众”“乐律”二卷,其道太精,自揣非吾事,故临梓删去。丐大业文人,弃掷案头,此书于功名进取,毫不相关也。
时崇祯丁丑孟夏月,奉新宋应星书于家食之问堂。
(选自《天工开物》)【注释】楚萍:楚国的浮萍。苔鼎:苔国的铜鼎。郑侨:郑国的子产。晋华:晋朝的张华,编篡有中国第一部博物学著作《博物志》。肃慎:先秦古国名。
译文:
上天覆盖之下,大地承载之上,物种称得上有万种之多,而万事万物随机变化,成为各种形态,而一点也没有遗漏,难道是人力造成的吗?事物已经有上万种了,如果等到别人的口头讲述和自己亲眼见到然后了解它们,又能知道多少呢?万事万物之中,对人生没有好处和有好处的,各占一半;世上有聪明博通事物的人,必为众人推崇。但是有的人连交梨、火枣都没有看过,就想揣度楚王得萍的吉凶;连釜的模样都没有见过,就想大谈莒鼎的真假。画图的人喜欢画未曾见过的鬼魅,而讨厌画实有其物的犬马,那么就算是郑国的子产、晋朝的张华,又有什么值得称美的呢?
幸运地生在圣明强盛的时代,西南地区云南的车马,可以直通东北的辽阳;岭南边地的游宦和商人,可以横游河北一带。在这万里的区域内,有什么事物不能耳闻目见呢?如果士人生在南宋末年,他们会把河北、陕西的土产,看成外国的产品;与外国通商所换得的.皮裘、帽子,和古代得到肃慎国进贡的弓矢,又有什么不同呢?而帝王的子孙,在深宫中长大,御厨里正飘着米饭的香味,却想观看种田的农具;宫女正在剪裁华美的衣服,却想象着机杼织布的情形。在这个时候,打开与这些相关的图案一看,不就像获得至宝一样吗?近年来写了一部书,名叫《天工开物》。可惜家中太穷困了,想购买一些奇巧的东西用于考证,却缺乏钱财;想要招集嗜好相同的朋友,讨论物品的真伪,却没有招待的馆舍。只能照着藏在心中的孤陋见闻写出来,难道会很妥当吗?我的好友涂伯聚先生,诚意可以感动上天,心智可以探知事理,凡是古往今来的简短嘉言,有一点可取的,一定诚心诚意地照着去做。去年,我所写的《画音归正》,就由先生印刷;现在又有吩咐,要接着印刷这一部书,这种情谊或许是前世因缘所带来的吧!本书分成前后两卷,是以五谷为贵而以金玉为贱的意思,“观象”、“乐律”两卷,其中的启发过于精深,自量不是我能胜任的事,所以在将要印刷时,把它删去。追求功名的文士,可以将此书丢弃在桌子上,因为这书和求取功名,一点关系也没有。
明思宗崇祯十年(1637)四月,奉新宋应星写于家食之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