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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遇而安汪曾祺优美句子

时间:2024-09-23 01:36:03

汪曾祺这个名字对不少人来说,可能有些陌生,他不是一个高产作家,也没有写过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他在文坛上最早引起轰动的作品是上个世纪80年代初的《受戒》和《大淖记事》。有人可能以为他是个年轻作家,错了,他是西南联大的高材生,是沈从文的高足。

早在上个世纪40年代,汪曾祺先生就在沈从文先生的指导下开始文学创作。建国后,他沉寂了一段时间,后来被划为“右派”,60年代初写了几个短篇;此后又是很长时间的“静默”,直到80年代初才有了一次真正的“井喷”,陆续发表了不少小说和散文,而且引起了轰动,好评如潮。说来也怪,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汪曾祺先生在文坛上的遭遇似乎也师承沈从文。沈从文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曾以小说和散文蜚声文坛,建国后,他从文坛上销声匿迹,改行研究起了古代服饰,也成了一代大家。80年代初,他的早期作品再一次走红文坛,一版再版,有的还被拍成了电影,形成了一股“沈从文热”。对此,沈从文戏称自己是文坛上的“出土文物”。这样看,汪曾祺又何尝不是文坛上的一个“出土文物”呢?

我对汪曾祺先生的关注,不仅是因为他的小说、他的散文,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与样板戏的关系。1962年,汪调至北京京剧团任编剧,文革期间,他便开始了样板戏的创作与改编。家喻户晓、万口传唱的京剧《沙家浜》便是由他参与改编、定稿的。文革期间,“横扫”的风暴遍及全国,一个摘帽右派为什么会得到如此的重用?我曾经困惑过,后来才知道,是“旗手”江青赏识汪,宣布“汪曾祺先生可以控制使用”,这才使汪曾祺的才华有了“用武之地”。但他本人是否定样板戏的,同老一代文人一样,对样板戏深恶痛绝。

是汪的才华和经历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开始阅读和走近汪曾祺先生。由此知道了原来关注和欣赏汪曾祺先生的绝不在少数,无论专家或读者对汪都非常喜爱。燕山出版社出版的一套“世纪经典60家”文学丛刊,汪的作品收入其中,出版社还请专家和读者对所选的60家文学大师的作品打分,汪曾祺排名第十一位。而今汪老已作古12年了,他的作品仍然畅销不衰,我在这里不想、也无力对汪的小说的人物、情节、风格进行探讨和研究,只想就其散文的语言,谈谈我读后的.一些感受。

汪曾祺先生的散文没有苦心经营的结构,也不追求题旨的玄奥深奇;平淡质朴,如话家常,是其散文的本色。汪曾祺先生曾说过:“我觉得伤感主义是散文的大敌。挺大的人,说些姑娘似的话……我是希望把散文写得平淡一点,自然一点,家常一点的。”因此品读汪曾祺先生的散文好像聆听一位性情和蔼、见识广博的老者谈话,虽然话语平常,但饶有趣味。

汪曾祺先生散文的语言总的说来是平和的、冲淡的、生动的、亲切的,鲜活的、生活化的、口语化的。当然,有时候也会化用一些成语、诗词和典故。初读汪的作品,可能不会给你带来太大的冲击,但他的语言有一种悠远的意蕴,合上书以后,却能让你回味,让你感动。你等不及了吧,来,先开一下胃口——

(表姐们)有时竟是特地为花来的。掐花的自然又是我。我乐于干这项差事,爬到海棠树上,碧桃树上,丁香树上,听她们在下面说“这枝,唉,这枝这枝,再过来一点,弯过去的,诺,唉,对了对了”。(《花园》)

多么传神,多么生动!一群雀儿般唧唧喳喳的少女们在树下要花的神情、语气,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再来品品下面的语句——

听,瞿瞿瞿瞿,哪里?这儿是的,这儿了!用草掏,手扒,水灌,嚯!蹦出来了。顾不得螺螺藤拉手,扑,追着扑。(《花园》)

一个孩子从听到蛐蛐的叫声,到用尽办法把它掏出来,再全神贯注地去捕捉,写得惟妙惟肖,如在目前!

(齐)白石老人家里人口很多,每天煮饭的米都是老人亲自量,用一个香烟罐头。“一下,两下,三下……行了”!——“再添一点,再添一点!”——“吃那么多呀!”(《老舍先生》)

白石老人的节俭、慈祥,孩子们略带撒娇的请求,老少间的亲情、对话,就这样极为生动真实地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莫碰臭芝麻,沾惹一身,嗐,难闻死人。(《花园》)

语含孩子气,甚至女孩子气,是鲜活的,完全口语化的语言。

汪老的语言有时用笔极简,寥寥几字就能表现出极为丰富复杂的含义。

故乡的鸟啊。

我每天醒在鸟声里,我从梦里就听到鸟叫,直到我醒来。(《花园》)

“故乡的鸟啊”一句独立成段,表达很模糊,似乎不完整,不清晰。但读了这样的句子,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感动,它包含着多么复杂、多么细密的感情!能揣摩出作者对故乡风物的眷恋,对美好童年生活的赞美和向往,对失去的童年岁月的追忆和感伤。这是个无主句,但比“我怀念故乡的鸟”这样的句子所表述的内容要丰富得多,情感要复杂得多。它也不是一个感叹句,用一个平平常常的句号收结了句子。若换成感叹句后,会发现效果反不如这样淡淡的语气,它除了有淡淡的忧伤,还有一种隐隐的无奈。再结合《胡同文化》的语言和风格,会发现作者真是个语言大师,一个抒情高手,许多感情都是若隐若现,乍吐还收。一番玩味后,满口噙香,余味无穷。

文革期间的一个春节,汪曾祺先生的儿子冒着极大风险,把当时正受到林彪迫害的一个空军的儿子带回家来过年。汪很是担心,就责备他:“‘怎么事前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我的儿子哭了,哭得很委屈,很伤心。我们当时立刻就明白了:他是对的,我们是错的”。(《多年父子成兄弟》)

从儿子的泪水中,汪曾祺先生一瞬间读懂了儿子的委屈。这中间省去了多少复杂的思维内容和思维过程!“他是对的,我们是错的。”不仅省悟到对儿子和同学间的义气缺乏理解,对儿子的感情不够尊重,也无情地批判了自己怕担干系的庸俗和自私。

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随遇而安》)

酸甜苦辣,百感交集,归于一句。右派是人当的吗?全国50多万右派,有多少人魂断冤屈,有多少人梦涕阑干!不堪回首的岁月,怎么会三生有幸?是反语?是讥刺?是玩世不恭?是俏语含悲?真的不可捉摸。我生也有幸,躲过了右派的年代,但读了这样的句子,仍不免喉欲哽,鼻欲酸,泣欲下,心欲碎。汪老是个好用反语的人么?非也。我读了汪老的许多文章,他很少用反语。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百思不得其解。

简约是汪曾祺先生的语言的全部特点吗?肯定不是。有时候他的语言又会很繁,而且繁的可以,繁的传神!

(葡萄)卷须这东西最耗养分,凡是作物,都是优先把养分输送到顶端,因此长出来就给它掐了,长出来就给它掐了。(《葡萄月令》)

沈先生(从文)面色如生,很安详地躺着。我走近他身边,看着他,久久不能离开。这样的一个人,就这样的去了。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我哭了。(《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两句中画线的部分都使用了反复的修辞手法,惟其如此,才可以准确地表达出作者的意思,也才可以看出作者是多么重视从生活中吸收语言的营养,让自己的语言鲜活、生动,生活化、口语化。如果把前一句改成“只要它一长出来就把它给掐了”,后一句改成“我看了他两眼”,意思好像没有变化,但语言的色彩上、感觉上、表达的效果上就差得远了。作者对语言的运用出神入化,不露痕迹,好像漫不经心,信手拈来;但出手不凡,让人叹为观止。“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对语言不经过长时间的锤炼,不是语感特好的人,是不会有这样好的语言的。

以上两句虽然使用了反复的修辞手法,但看上去语言还不是很“繁”。一起看一段不厌其“繁”的语言:

汽车转过一个山头,一车的人都叫了起来,“哈”!赛里木湖,真蓝!……真蓝!

下车待了一会,我心里一直惊呼着:真蓝!(赛里木湖)蓝得奇怪,蓝得不近情理。……湖色略有深浅,然而一望皆蓝。

上了车,车沿湖岸走了20多分钟。我心里一直重复着这一句:真蓝。远看像一湖纯蓝墨水。

赛里木湖究竟美不美?我简直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真蓝。我顾不上有别的感觉,只有一个感觉——蓝。(《天山行色》)

一气呵成,畅快淋漓!非躲在书屋中闭门造车者可为。你嫌行文啰嗦吗?如果你没有到过赛里木湖,如果你没有汪曾祺先生的襟怀和性情,如果你不具备汪老的才华和文笔,你可能会觉得啰嗦,而且啰嗦之至!但如果一切“如果”都成了真实,你还会有这种感觉吗?读了这样一大段盛赞赛里木湖水的蓝以后,我不禁击节赞叹,大呼过瘾!如暑天里一口气喝了两大瓢井拔凉,直凉透心里,沁彻心肺!

汪老还有些语言是很形象的,略举几例以供欣赏:

有一种菌子中吃不中看,叫做干巴菌。……颜色深褐带绿,有点像一堆半干的牛粪,或一个被踩破了的马蜂窝。(《昆明的雨》)

还有一种菌子中看不中吃,叫做鸡油菌。都是一般大小,有一块银元那样大,的溜圆。(《昆明的雨》)

这里的比喻和类比都非常贴切、新颖、生动、形象,出人意表又很难替代。何为干巴菌?一般人不知道。如果仅去形容,不易模拟得之,必须通过恰当的比喻,才可以比较准确地了解它。

汪老的语言,除了以上谈到的几点外,还有不可忽略的一点,就是文学性。作为一个有着深厚的文学功底的作家,他的语言肯定会具有很强的文学性。有些词语经他一用,竟别开生面,意味无穷。

我知道皂角仁的“物性”,警告大家不可多吃。一位老兄吃得口爽,弄了一饭碗,几口就喝了。未及终席,他就奔赴厕所,飞流直下起来。(《草木春秋》)

画线句,显然套用了李白的《望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但用在这个特殊的场合,却让人“悠然心会,妙处难于君说”。

翠湖中游人少而行人多,但是行人到了翠湖,也就成了游人。(《翠湖心影》)

汪老对生活的感悟是多么微妙,寻常的景,寻常的人,到了汪老的眼中就有了不寻常的意境,皆可入诗,入画。让人联想到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边城》的语言是沈从文盛年的语言,最好的语言。既不似初期那样的放笔横扫,不加节制;也不似后期那样过事雕琢,流于晦涩。这时期的语言,每一句都“鼓立”饱满,充满水分,酸甜适度,像一篮新摘的烟台玛瑙樱桃。(《又读〈边城〉》)

汪曾祺将沈从文的语言分为三个时期,通过细致的比较,用一个新颖、形象、别致的比喻,概括其特点,而且这个比喻又是个非同寻常的比喻,是通感。对语言的感觉,居然可以用味觉来形容,真是“奇外无奇更出奇”(元好问《论诗绝句》三十首),与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和贺铸的“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有异曲同工之妙。

汪老的很多散文后面都附有小诗或题词,汪老的诗和题词我读得不多,但我所看到的几首(副),觉得都是精品。

这他在自己画的一幅“冬日菊花”上题的诗:新沏清茶饭后烟,自搔短发负晴暄。枝头残菊开还好,留得秋光过小年。

这是他给张抗抗画的“牡丹图”上题的诗:看朱成碧且由他,大道从来直似斜。见说洛阳春索寞,牡丹拒绝著繁花。

这是他赠恩师沈从文诗中的两句:玩物从来非丧志,著书老去为抒情。

这是他为武夷山一招待所的题词:四围山色临窗秀,一夜溪声如梦清。

这是他在云南大理写的一副对子:苍山负雪,洱海流云。

够了,透过这些诗或题词,可见汪老语言功底的扎实。即使拿到现代诗坛上任何一位诗人面前,也毫不逊色。

好了,要和读者们说再见了。汪老是一代宗师,笔者阅读不广,能力有限,很难将汪老的语言风格和特点,一一向读者梳理出来,赏析到位。只是由于对汪老的喜爱,才斗胆写了这样一片文章,望读者见谅。末了,试用汪老似的语言来做个结吧——

这样的一个人,就这样的去了。掩卷长思,戚然动容,其人已殁,余韵犹存。

“菌子已经没有了,但是菌子的气味留在空气里。”

这样的一个人啊。

汪曾祺的散文有哪些1

《我的家乡》

《文游台》

《观音寺》

《午门忆旧》

《一辈古人》

《吴大和尚和七拳半》

《新校舍》

《泡茶馆》

《跑警报》

《自得其乐》

《自报家门》

《随遇而安》

《多年父子成兄弟》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金岳霖先生》

《老舍先生》

《国子监》

《钓鱼台》

《水母》

《城隍·土地·灶王爷》

《老不闲抄》

《胡同文化》

《我是一个中国人》

《故乡的食物》

《吃食和文学》

《宋朝人的吃喝》

《葵·

《五味》

《寻常茶话》

《食豆饮水斋闲笔》

《韭菜花》

《花》

《果园杂记》

《葡萄月令》

《翠湖心影》

《昆明的雨》

《湘行二记》

《泰山片石》

《北京的秋花》

《林肯的鼻子》

《美国短简》

《香港的鸟》

《谈风格》

《谈谈风俗画》

《“揉面”》

《〈大

《关于〈受戒〉》

汪曾祺的散文有哪些2

山丹丹

我在大青山挖到一棵山丹丹。这棵山丹丹的花真多。招待我们的老堡垒户看了看,说:“这棵山丹丹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咋知道?”

“山丹丹长一年,多开一朵花。你看,十三朵。”

山丹丹记得自己的岁数。

我本想把这棵山丹丹带回呼和浩特,想了想,找了把铁锹,把老堡垒户的开满了蓝色党参花的土台上刨了个坑,把这棵山丹丹种上了。问老堡垒户:

“能活?”

“能活。这东西,皮实。”

大青山到处是山丹丹,开七朵花、八朵花的,多的是。

山丹丹开花花又落,

一年又一年……

这支流行歌曲的作者未必知道,山丹丹过一年多开一朵花。唱歌的歌星就更不会知道了。

枸杞到处都有。枸杞头是春天的野菜。采摘枸杞的嫩头,略焯过,切碎,与香干丁同拌,浇酱油醋香油;或入油锅爆炒,皆极清香。夏末秋初,开淡紫色小花,谁也不注意。随即结出小小的红色的卵形浆果,即枸杞子。我的家乡叫做狗。

我在玉渊潭散步,在一个山包下的草丛里看见一对老夫妻弯着腰在找什么。他们一边走,一边搜索。走几步,停一停,弯腰。

“您二位找什么?”

“枸杞子。”

“有吗?”

老同志把手里一个罐头玻璃瓶举起来给我看,已经有半瓶了。

“不少!”

“不少!”

他解嘲似的哈哈笑了几声。

“您慢慢捡着!”

“慢慢捡着!”

看样子这对老夫妻是离休干部,穿得很整齐干净,气色很好。

他们捡枸杞子干什么?是配药?泡酒?看来都不完全是。真要是需要,可以托熟人从宁夏捎一点或寄一点来。——听口音,老同志是西北人,那边肯定会有熟人。

他们捡枸杞子其实只是玩!一边走着,一边捡枸杞子,这比单纯的散步要有意思。这是两个童心未泯的老人,两个老孩子!

人老了,是得学会这样的生活。看来,这二位中年时也是很会生活,会从生活中寻找乐趣的。他们为人一定很好,很厚道。他们还一定不贪权势,甘于淡泊。夫妻间一定不会为柴米油盐、儿女婚嫁而吵嘴。

从到甘家口商场的路上,路西,有一家的门头上种了很大的一丛枸杞,秋天结了很多枸杞子,通红通红的,礼花似的,喷泉似的垂挂下来,一个珊瑚珠穿成的华盖,好看极了。这丛枸杞可以拿到花会上去展览。这家怎么会想起在门头上种一丛枸杞?

玉渊潭洋槐花盛开,像下了一场大雪,白得耀眼。来了放蜂的人。蜂箱都放好了,他的“家”也安顿了。一个刷了涂料的很厚的黑色的帆布篷子。里面打了两道土堰,上面架起几块木板,是床。床上一卷铺盖。地上排着油瓶、酱油瓶、醋瓶。一个白铁桶里已经有多半桶蜜。外面一个蜂窝煤炉子上坐着锅。一个女人在案板上切青蒜。锅开了,她往锅里下了一把干切面。不大会儿,面熟了,她把面捞在碗里,加了作料、撒上青蒜,在一个碗里舀了半勺豆瓣。一人一碗。她吃的是加了豆瓣的。

蜜蜂忙着采蜜,进进出出,飞满一天。

我跟养蜂人买过两次蜜,绕玉渊潭散步回来,经过他的棚子,大都要在他门前的树墩上坐一坐,抽一支烟,看他收蜜,刮蜡,跟他聊两句,彼此都熟了。

这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高高瘦瘦的,身体像是不太好,他做事总是那么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样子不像个农民,倒有点像一个农村小学校长。听口音,是石家庄一带的。他到过很多省。哪里有鲜花,就到哪里去。菜花开的地方,玫瑰花开的地方,苹果花开的地方,枣花开的地方。每年都到南方去过冬,广西,贵州。到了春暖,再往北翻。我问他是不是枣花蜜最好,他说是荆条花的蜜最好。这很出乎我的意外。荆条是个不起眼的东西,而且我从来没有见过荆条开花,想不到荆条花蜜却是最好的蜜。我想他每年收入应当不错。他说比一般农民要好一些,但是也落不下多少:蜂具,路费;而且每年要赔几十斤白糖——蜜蜂冬天不采蜜,得喂它糖。

女人显然是他的老婆。不过他们岁数相差太大了。他五十了,女人也就是三十出头。而且,她是四川人,说四川话。我问他: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说:她是新繁县人。那年他到新繁放蜂,认识了。她说北方的大米好吃,就跟来了。

有那么简单?也许她看中了他的脾气好,喜欢这样安静平和的性格?也许她觉得这种放蜂生活,东南西北到处跑,好耍?这是一种农村式的浪漫主义。四川女孩子做事往往很洒脱,想咋个就咋个,不像北方女孩子有那么多考虑。他们结婚已经几年了。丈夫对她好,她对丈夫也很体贴。她觉得她的选择没有错,很满意,不后悔。我问养蜂人:她回去过没有?他说:回去过一次,一个人。他让她带了两千块钱,她买了好些礼物送人,风风光光地回了一趟新繁。

一天,我没有看见女人,问养蜂人,她到哪里去了。养蜂人说:到我那大儿子家去了,去接我那大儿子的孩子。他有个大儿子,在北京工作,在汽车修配厂当工人。

她抱回来一个四岁多的男孩,带着他在棚子里住了几天。她带他到甘家口商场买衣服,买鞋,买饼干,买冰糖葫芦。男孩子在床上玩鸡啄米,她靠着被窝用勾针给他勾一顶大红的毛线帽子。她很爱这个孩子。这种爱是完全非功利的,既不是讨丈夫的欢心,也不是为了和丈夫的儿子一家搞好关系。这是一颗很善良,很美的心。孩子叫她奶奶,奶奶笑了。

过了几天,她把孩子又送了回去。

过了两天,我去玉渊潭散步,养蜂人的棚子拆了,蜂箱集中在一起。等我散步回来,养蜂人的大儿子开来一辆卡车,把棚柱、木板、煤炉、锅碗和蜂箱装好,养蜂人两口子坐上车,卡车开走了。

玉渊潭的槐花落了。

汪曾祺的散文有哪些3

1. 《新校舍》

2. 《泡茶馆》

3. 《跑警报》

4. 《自得其乐》

5. 《自报家门》

6. 《随遇而安》

7. 《多年父子成兄弟》

8.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9. 《金岳霖先生》

10. 《老舍先生》

11. 《国子监》

12. 《葵·薤》

13. 《五味》

14. 《寻常茶话》

15. 《食豆饮水斋闲笔》

16. 《韭菜花》

17. 《花》

18. 《果园杂记》

19. 《葡萄月令》

20. 《翠湖心影》

21. 《昆明的雨》

22. 《湘行二记》

23. 《旅食小品》

24. 《水母》

25. 《我的家乡》

26. 《文游台》

27. 《观音寺》

28. 《午门忆旧》

29. 《一辈古人》

30. 《吴大和尚和七拳半》

31. 《城隍·土地·灶王爷》

32. 《老不闲抄》

33. 《胡同文化》

34. 《我是一个中国人》

35. 《故乡的食物》

汪曾祺的散文有哪些4

葡萄月令

一月,下大雪。

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

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

二月里刮春风。

立春后,要刮四十八天“摆条风”。风摆动树的枝条,树醒了,忙忙地把汁液送到全身。树枝软了。树绿了。

雪化了,土地是黑的。

黑色的土地里,长出了茵陈蒿。碧绿。

葡萄出窖。

把葡萄窖一锹一锹挖开。挖下的土,堆在四面。葡萄藤露出来了,乌黑的。有的梢头已经绽开了芽苞,吐出指甲大的苍白的小叶。它已经等不及了。

把葡萄藤拉出来,放在松松的湿土上。

不大一会,小叶就变了颜色,叶边发红;--又不大一会,绿了。

三月,葡萄上架。

先得备料。把立柱、横梁、小棍,槐木的、柳木的、杨木的、桦木的,按照树棵大小,分别堆放在旁边。立柱有汤碗口粗的、饭碗口粗的、茶杯口粗的。一棵大葡萄得用八根,十根,乃至十二根立柱。中等的,六根、四根。

先刨坑,竖柱。然后搭横梁。用粗铁丝紧。然后搭小棍,用细铁丝缚住。

然后,请葡萄上架。把在土里趴了一冬的老藤扛起来,得费一点劲。大的,得四五个人一起来。“起!起!”哎,它起来了,把它放在葡萄架上,把枝条向三面伸开,像五个指头一样的伸开,扇面似的伸开。然后,用麻筋在小棍上固定住。葡萄藤舒舒展展,凉凉快快地在上面呆着。

上了架,就施肥。在葡萄根的后面,距主干一尺,挖一道半月形的沟,把大粪倒在里面。葡萄上大粪,不用稀释,就这样把原汁大粪倒下去。大棵的,得三四桶。小葡萄,一桶也就够了。

四月,浇水。

挖窖挖出的土,堆在四面,筑成垄,就成一个池子。池里放满了水。葡萄园里水气泱泱,沁人心肺。

葡萄喝起水来是惊人的。它真是在喝哎!葡萄藤的组织跟别的果树不一样,它里面是一根一根细小的导管。这一点,中国的古人早就发现了。《图经》云:“根苗中空相通。圃人将货之,欲得厚利,暮溉其根,而晨朝水浸子中矣,故俗呼其苗为木通。”“暮溉其根,而晨朝水浸子中矣”,是不对的,葡萄成熟了,就不能再浇水了。再浇,果粒就会涨破。“中空相通”却是很准确的。浇了水,不大一会,它就从根直吸到梢,简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浇过了水,你再回来看看吧:梢头切断过的破口,就嗒嗒地往下滴水了。

是一种什么力量使葡萄拼命地往上吸水呢?

施了肥,浇了水,葡萄就使劲抽条、长叶子。真快!原来是几根根枯藤,几天工夫,就变成青枝绿叶的一大片。

五月,浇水,喷药,打梢,掐须。

葡萄一年不知道要喝多少水,别的果树都不这样。别的果树都是刨一个“树碗”,往里浇几担水就得了,没有像它这样的:“漫灌”,整池子的喝。

喷波尔多液。从抽条长叶,一直到坐果成熟,不知道要喷多少次。喷了波尔多液,太阳一晒,葡萄叶子就都变成蓝的了。

葡萄抽条,丝毫不知节制,它简直是瞎长!几天工夫,就抽出好长的一截的新条。这样长法还行呀,还结不结果呀?因此,过几天就得给它打一次条。葡萄打条,也用不着什么技巧,是个人就能干,拿起树剪,劈劈啪啪,把新抽出来的一截都给它铰了就得了。一铰,一地的长着新叶的条。

葡萄的卷须,在它还是野生的时候是有用的,好攀附在别的什么树木上。现在,已经有人给它好好地固定在架上了,就一点用也没有了。卷须这东西最耗养分,凡是作物,都是优先把养分输送到顶端,因此,长出来就给它掐了,长出来就给它掐了。

葡萄的卷须有一点淡淡的甜味。这东西如果腌成咸菜,大概不难吃。

五月中下旬,果树开花了。果园,美极了。梨树开花了,苹果树开花了,葡萄也开花了。

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有人说葡萄不开花,哪能呢,只是葡萄花很小,颜色淡黄微绿,不钻进葡萄架是看不出的,而且它开花期很短。很快,就结出了绿豆大的葡萄粒。

六月,浇水、喷药、打条、掐须。

葡萄粒长了一点了,一颗一颗,像绿玻璃料做的纽子。硬的。

葡萄不招虫。葡萄会生病,所以要经常喷波尔多液。但是它不像桃,桃有桃食心虫;梨,梨有梨食心虫。葡萄不用疏虫果。果园每年疏虫果是要费很多工的。虫果没有用,黑黑的一个半干的球,可是它耗养分呀!所以,要把它“疏”掉。

七月,葡萄“膨大”了。

掐须、打条、喷药,大大地浇一次水。

追一次肥。追硫铵。在原来施粪肥的沟里撒上硫铵。然后,就把沟填平了,把硫铵封在里面。

汉朝是不会有追这次肥的,汉朝没有硫铵。

八月,葡萄“着色”。

别以为我这里是把画家的术语借用来了。不是的。这是果农的语言,他们就叫“着色”。

下过大雨,你来看看葡萄园吧,那叫好看!白的像白玛瑙,红的像红宝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一串一串,饱满、磁棒、挺括,璀璨琳琅。你就把《说文解字》里的玉字偏旁的字都搬了来吧,那也不够用呀!

可是你得快来!明天,对不起,你全看不到了。我们要喷波尔多液了。一喷波尔多液,它们的晶莹鲜艳全都没有了,它们蒙上一层蓝兮兮、白糊糊的东西,成了磨砂玻璃。我们不得不这样干。葡萄是吃的,不是看的。我们得保护它。

过不两天,就下葡萄了。

一串一串剪下来,把病果、瘪果去掉,妥妥地放在果筐里。果筐满了,盖上盖,要一个棒小伙子跳上去蹦两下,用麻筋缝的筐盖。新下的果子,不怕压,它很结实,压不坏。倒怕是装不紧,逛里逛当的。那,来回一晃悠,全得烂!

葡萄装上车,走了。

去吧,葡萄,让人们吃去吧!

九月的果园像一个生过孩子的少妇,宁静、幸福,而慵懒。

我们还给葡萄喷一次波尔多液。哦,下了果子,就不管了?人,总不能这样无情无义吧。

十月,我们有别的农活。我们要去割稻子。葡萄,你愿意怎么长,就怎么长着吧。

十一月。葡萄下架。

把葡萄架拆下来。检查一下,还能再用的,搁在一边。糟朽了的,只好烧火。立柱、横梁、小棍,分别堆垛起来。

剪葡葡条。干脆得很,除了老条,一概剪光。葡萄又成了一个秃子。

剪下的葡萄条,挑有三个芽眼的,剪成二尺多长的一截,捆起来,放在屋里,准备明春插条。

其余的,连枝带叶,都用竹笤帚扫成一堆,装走了。

葡萄园光秃秃。

十一月下旬,十二月上旬,葡萄入窖。

这是个重活。把老本放倒,挖土把它埋起来。要埋得很厚实。外面要用铁锹拍平。这个活不能马虎。都要经过验收,才给记工。

葡萄窖,一个一个长方形的土墩墩。一行一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风一吹,土色发了白。

这真是一年的冬景了。热热闹闹的果园,现在什么颜色都没有了。眼界空阔,一览无余,只剩下发白的黄土。

下雪了。我们踏着碎玻璃碴似的雪,检查葡萄窖,扛着铁锹。

一到冬天,要检查几次。不是怕别的,怕老鼠打了洞。葡萄窖里很暖和,老鼠爱往这里面钻。它倒是暖和了,咱们的葡萄可就受了冷啦!

汪曾祺的散文有哪些5

我爱这种暂时的永久

……西长安街。十一点。(钟在什么地方敲。)月和雾,路灯。火车喷着汽,汽笛在天边拉响,在城市之外,又悠又远又安详。汽车缎子似的一曳,一个彩色的半弧,低低地贴着地面,再见,——消失了。三座门一层沉沉的影子,赶不开可是压不住,——一片树叶正在过桥哩。各种声音,柔美,温和,纯熟,依依地显出一片意义。我好像是一个绝域归来的倦客,吃过了又睡过了,第一次观察这个世界,充满清兴的时间,至情的夜。

(日子真不大好过啊,可是灾难这一会儿似乎放开我们了……)

一棵树:满含月光的轻雾里,路灯投下一圈一圈的圆光,一个一个 spot,一棵矮树一半溶在光里了。一片一片浅黄的叶子,纤秀,苗条,(槐树么?)疏疏落落,微微飘动,(冬天,可是风多轻柔,)一片一片叶子如蕤水,鲜明极了,空中之色,凭虚而在,卓然的分别于其属冠,而指出枝干的姿势。无比的生动:真实与虚幻相合,真实即虚幻,空气极其清冽,如在湖上,平坦的,远阔的夜啊。晚归的三五成阵的行人都有极好的表情。……

我热爱舞台生活!(什么东西叫我激动起来了。)我将永远无法让你明白那种生活的魅力啊。那是水里的月,而我毫不犹豫用这两个字说明我的感情:醉心。你去试试看,你只要在里头泡过一阵,你就说不出来有一种瘾。这些你是都可以想象得到的:节奏的感觉,形式的完美的感觉,你亲身担当一个匀称和谐的杰作的一笔,你去证明一种东西。艰难的克服和艰难本身加于你的快感;紧张得要命,跟紧张作伴的镇定,甜美的,真是甜美的啊,那种松弛。创造和被创造,什么是真值得快乐的?——胜利,你体验“形成”,形成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你不能怀疑,虚空的虚空么,好,“咱们台上见!”——你说我说的是戏剧本身,赞美的是演出么?是的,那是该赞美的,凡是弄戏的都有一个当然的信念:一切为了演出。愿我们持有这个信念罢。可是你不是说的是演员?演员有演员的快乐,但是我们今天暂时不提及属于个人部分的东西。整个的。从一个剧本的“来到我们手里”,到拆台,到最后一个戴起帽子,扣好衣服,点起一根烟,从后楼上窗户斜射到又空又大的池座中的阳光中走出来,惆怅又轻松,依依的别意,离开戏园子,这个家,为止。每一个时候你都觉得有所为,清清楚楚地知道你存在的意义。你在一个宏壮的集合之中,像潮水,一起向前;而每个人是一个象征。我唯在戏剧圈子里面见过真正的友谊。在每个人都站在戏剧之中的时候,真是和衷共济,大家都能为别人想,都恳切。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在那种时候看得最清楚,而好多人在弄戏的.时候,常与在“外面”不一样。于是坦荡,于是脱俗,于是,快乐了。忙是真忙呀,身体四肢,双手大脑,一齐并用,可喜的是,你觉得你早应当疲倦的时候你还有精力,于是你知道你平常的疲倦都因为烦闷,你看懂疲倦了。烟是个烟,水是杯水,一切那么“是个味儿”,一切姿势都可感,一切姿势都是充分的。……

(喔,我离开那种生活日子已久了,你看……)

一直到戏“搬出来”。戏在台上演,在“完全良好”的情形下进行,你听,真静,鸦雀无声!多广大呀,多丰满呀!你直接走到戏剧里面,贴到戏剧顶内在,顶深秘的东西,戏剧的本质了,一朵花在展开,一脉泉在涌动,一缕风在轻轻运送。我爱轻手轻脚的——说不出的小心,轻微,从布景后面纵横复杂的铁架子之间走过,站一站,看一看从前面透过的光,一个花盆或者别的东西印在布景上的影子,默念台上的动作,表情,然后从两句已经永不走样的戏词之间溜下来。我每天都要走这么一两趟,我的心充满了感情,像春一样的柔软。

而我爱在杂乱的道具室里休息。爱在下一幕要搬上去的沙发里躺一躺,爱看前一幕撤下来的书架上的书。我爱这些奇异的配合,特殊的秩序,这些因为需要而凑在一起的不同。这些不同时代,不同作风,属于不同社会,不同的人的形形色色,环绕在我身旁,不但不倾轧,不矛盾,而且还会流通起来,形成一场盛宴。我爱这么搬来搬去,这种不定,这种暂时的永久。我爱这种浑然,这种认真其是,这种庄严的做作。我爱在一棵伪装的,钉着许多木条,叶子已经半干,杆子只有半爿的,不伦不类,样子滑稽的树底下坐下来,抽烟,思索。我的思想跟在任何一棵树下没有什么不同。而且,我简直要说,不是任何一棵树下所能有的,那么清醒,那么流动,那么纯净无滓。

(喔,我需要一棵树。现在,——每一个时候……)

汪曾祺的散文有哪些6

翠湖心影

有一个姑娘,牙长得好。有人问她:

"姑娘,你多大了?"

"十七。"

"住在哪里?"

"翠湖西。"

"爱吃什么?"

"辣子鸡。"

过了两天,姑娘摔了一跤,磕掉了门牙。有人问她:

"姑娘多大了?"

"十五。"

"住在哪里?"

"翠湖。"

"爱吃什么?"

"麻婆豆腐。"

这是我在四十四年前听到的一个笑话。当时觉得很无聊(是在一个座谈会上听一个本地才子说的)。现在想起来觉得很亲切。因为它让我想起翠湖。

昆明和翠湖分不开,很多城市都有湖。杭州西湖、济南大明湖、扬州瘦西湖。然而这些湖和城的关系都还不是那样密切。似乎把这些湖挪开,城市也还是城市。翠湖可不能挪开。没有翠湖,昆明就不成其为昆明了。翠湖在城里,而且几乎就挨着市中心。城中有湖,这在中国,在世界上,都是不多的。说某某湖是某某城的眼睛,这是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比喻了。然而说到翠湖,这个比喻还是躲不开。只能说:翠湖是昆明的眼睛。有什么办法呢,因为它非常贴切。

翠湖是一片湖,同时也是一条路。城中有湖,并不妨碍交通。湖之中,有一条很整齐的贯通南北的大路。从文林街、先生坡、府甬道,到华山南路、正义路,这是一条直达的捷径。--否则就要走翠湖东路或翠湖西路,那就绕远多了。昆明人特意来游翠湖的也有,不多。多数人只是从这里穿过。翠湖中游人少而行人多。但是行人到了翠湖,也就成了游人了。从喧嚣扰攘的闹市和刻板枯燥的机关里,匆匆忙忙地走过来,一进了翠湖,即刻就会觉得浑身轻松下来;生活的重压、柴米油盐、委屈烦恼,就会冲淡一些。人们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甚至可以停下来,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一坐,抽一支烟,四边看看。即使仍在匆忙地赶路,人在湖光树影中,精神也很不一样了。翠湖每天每日,给了昆明人多少浮世的安慰和精神的疗养啊。因此,昆明人--包括外来的游子,对翠湖充满感激。

翠湖这个名字起得好!湖不大,也不小,正合适。小了,不够一游;太大了,游起来怪累。湖的周围和湖中都有堤。堤边密密地栽着树。树都很高大。主要的是垂柳。"秋尽江南草未凋",昆明的树好像到了冬天也还是绿的。尤其是雨季,翠湖的柳树真是绿得好像要滴下来。湖水极清。我的印象里翠湖似没有蚊子。夏天的夜晚,我们在湖中漫步或在堤边浅草中坐卧,好像都没有被蚊子咬过。湖水常年盈满。我在昆明住了七年,没有看见过翠湖干得见了底。偶尔接连下了几天大雨,湖水涨了,湖中的大路也被淹没,不能通过了。但这样的时候很少。翠湖的水不深。浅处没膝,深处也不过齐腰。因此没有人到这里来自杀。我们有一个广东籍的同学,因为失恋,曾投过翠湖。但是他下湖在水里走了一截,又爬上来了。因为他大概还不太想死,而且翠湖里也淹不死人。翠湖不种荷花,但是有许多水浮莲。肥厚碧绿的猪耳状的叶子,开着一望无际的粉紫色的蝶形的花,很热闹。我是在翠湖才认识这种水生植物的。我以后也再也没看到过这样大片大片的水浮莲。湖中多红鱼,很大,都有一尺多长。这些鱼已经习惯于人声脚步,见人不惊,整天只是安安静静地,悠然地浮沉游动着。有时夜晚从湖中大路上过,会忽然拨刺一声,从湖心跃起一条极大的大鱼,吓你一跳。湖水、柳树、粉紫色的水浮莲、红鱼,共同组成一个印象:翠。

一九三九年的夏天,我到昆明来考大学,寄住在青莲街的同济中学的宿舍里,几乎每天都要到翠湖。学校已经发了榜,还没有开学,我们除了骑马到黑龙潭、金殿,坐船到大观楼,就是到翠湖图书馆去看书。这是我这一生去过次数最多的一个图书馆,也是印象极佳的一个图书馆。图书馆不大,形制有一点像一个道观。非常安静整洁。有一个侧院,院里种了好多盆白茶花。这些白茶花有时整天没有一个人来看它,就只是安安静静地欣然地开着。图书馆的管理员是一个妙人。他没有准确的上下班时间。有时我们去得早了,他还没有来,门没有开,我们就在外面等着。他来了,谁也不理,开了门,走进阅览室,把壁上一个不走的挂钟的时针"喀拉拉"一拨,拨到八点,这就上班了,开始借书。这个图书馆的藏书室在楼上。楼板上挖出一个长方形的洞,从洞里用绳子吊下一个长方形的木盘。借书人开好借书单,--管理员把借书单叫做"飞子",昆明人把一切不大的纸片都叫做"飞子",买米的发票、包裹单、汽车票,都叫"飞子",--这位管理员看一看,放在木盘里,一拽旁边的铃铛,"啷啷",木盘就从洞里吊上去了。--上面大概有个滑车。不一会,上面拽一下铃铛,木盘又系了下来,你要的书来了。这种古老而有趣的借书手续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小图书馆藏书似不少,而且有些善本。我们想看的书大都能够借到。过了两三个小时,这位干瘦而沉默的有点像陈老莲画出来的古典的图书管理员站起来,把壁上不走的挂钟的时针"喀拉拉"一拨,拨到十二点:下班!我们对他这种以意为之的计时方法完全没有意见。因为我们没有一定要看完的书,到这里来只是享受一点安静。我们的看书,是没有目的的,从《南诏国志》到福尔摩斯,逮着什么看什么。

翠湖图书馆现在还有么?这位图书管理员大概早已作古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常常想起他来,并和我所认识的几个孤独、贫穷而有点怪癖的小知识分子的印象掺和在一起,越来越鲜明。总有一天,这个人物的形象会出现在我的小说里的。

翠湖的好处是建筑物少。我最怕风景区挤满了亭台楼阁。除了翠湖图书馆,有一簇洋房,是法国人开的翠湖饭店。这所饭店似乎是终年空着的。大门虽开着,但我从未见过有人进去,不论是中国人还是法国人。此外,大路之东,有几间黑瓦朱栏的平房,狭长的,按形制似应该叫做"轩"。也许里面是有一方题作什么轩的横匾的,但是我记不得了。也许根本没有。轩里有一阵曾有人卖过面点,大概因为生意不好,停歇了。轩内空荡荡的,没有桌椅。只在廊下有一个卖"糠虾"的老婆婆。"糠虾"是只有皮壳没有肉的小虾。晒干了,卖给游人喂鱼。花极少的钱,便可从老婆婆手里买半碗,一把一把撒在水里,一尺多长的红鱼就很兴奋地游过来,抢食水面的糠虾,唼喋有声。糠虾喂完,人鱼俱散,轩中又是空荡荡的,剩下老婆婆一个人寂然地坐在那里。

路东伸进湖水,有一个半岛。半岛上有一个两层的楼阁。阁上是个茶馆。茶馆的地势很好,四面有窗,入目都是湖水。夏天,在阁子上喝茶,很凉快。这家茶馆,夏天,是到了晚上还卖茶的(昆明的茶馆都是这样,收市很晚),我们有时会一直坐到十点多钟。茶馆卖盖碗茶,还卖炒葵花子、南瓜子、花生米,都装在一个白铁敲成的方碟子里,昆明的茶馆计账的方法有点特别:瓜子、花生,都是一个价钱,按碟算。喝完了茶,"收茶钱!"堂倌走过来,数一数碟子,就报出个钱数。我们的同学有时临窗饮茶,嗑完一碟瓜子,随手把铁皮碟往外一扔,"Pia--",碟子就落进了水里。堂倌算账,还是照碟算。这些堂倌们晚上清点时,自然会发现碟子少了,并且也一定会知道这些碟子上哪里去了。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收茶钱时因此和顾客吵起来过;并且在提着大铜壶用"凤凰三点头"手法为客人续水时,也从不拿眼睛"贼"着客人。把瓜子碟扔进水里,自然是不大道德。不过堂倌不那么斤斤计较的风度却是很可佩服的。

除了到昆明图书馆看书,喝茶,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到翠湖去"穷遛"。这"穷遛"有两层意思,一是不名一钱地遛,一是无穷无尽地遛。"园日涉以成趣",我们遛翠湖没有个够的时候。尤其是晚上,踏着斑驳的月光树影,可以在湖里一遛遛好几圈。一面走,一面海阔天空,高谈阔论。我们那时都是二十岁上下的人,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说,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呢?我现在一句都记不得了!

我是一九四六年离开昆明的。一别翠湖,已经三十八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我是很想念翠湖的。

前几年,听说因为搞什么"建设",挖断了水脉,翠湖没有水了。我听了,觉得怅然,而且,愤怒了。这是怎么搞的!谁搞的?翠湖会成了什么样子呢?那些树呢?那些水浮莲呢?那些鱼呢?

最近听说,翠湖又有水了,我高兴!我当然会想到这是三中全会带来的好处。

但是我又听说,翠湖现在很热闹,经常举办"蛇展"什么的,我又有点担心。这又会成了什么样子呢?我不反对翠湖游人多,甚至可以有游艇,甚至可以设立摊篷卖破酥包子、焖鸡米线、冰激凌、雪糕,但是最好不要搞"蛇展"。我希望还我一个明爽安静的翠湖。我想这也是很多昆明人的希望。

汪曾祺(qí)(1920.3.5~1997.5.16),江苏高邮人,中国当代文学史上著名的作家、散文家、戏剧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早年毕业于西南联大,历任中学教师、北京市文联干部、《北京文艺》编辑、北京京剧院编辑。在短篇小说创作上颇有成就。著有小说集《邂逅集》,小说《受戒》《大

内容提要

中华散文,源远流长。数千年的散文创作,或抒情、或言志、成状景、或怀人……莫不反映出时代的风云变幻和人们的'思想情感。中华散文的这些优良传统在二十世纪以降的新文学那里,不仅得到了全面传承,且不断有所创新、有所发展。为了展示二十世纪以来中华散文的创作业绩,编者在新世纪之初即编辑出版过“中华散文珍藏本”凡三十种。时光五载已过,编者又在此基础上精编出这套“中华散文插图珍藏版”十六种。经再次

目录

《我的家乡》

《文游台》

《观音寺》

《午门忆旧》

《一辈古人》

《吴大和尚和七拳半》

《新校舍》

《泡茶馆》

《跑警报》

《自得其乐》

《自报家门》

《随遇而安》

《多年父子成兄弟》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金岳霖先生》

《老舍先生》

《国子监》

《钓鱼台》

《水母》

《城隍·土地·灶王爷》

《老不闲抄》

《胡同文化》

《我是一个中国人》

《故乡的食物》

《吃食和文学》

《宋朝人的吃喝》

《葵·

《五味》

《寻常茶话》

《食豆饮水斋闲笔》

《韭菜花》

《花》

《果园杂记》

《葡萄月令》

《翠湖心影》

《昆明的雨》

《湘行二记》

《泰山片石》

《北京的秋花》

《林肯的鼻子》

《美国短简》

《香港的鸟》

《谈风格》

《谈谈风俗画》

《“揉面”》

《〈大

《关于〈受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