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鸣声中,麦收结束,昨天还泛着金色麦浪的田野变得萧瑟而空旷。站在山顶望去,褐绿色的洋芋地散落在犁过的黑黝黝的田地中,东一点,西一点,随意的点缀在阡陌上。说实话,此时的田野没有了诗意,然而,小孩子却能读懂田野的秘密。这不,一缕青烟在那边的山坳缓缓升起,一股洋芋特有的丝丝鲜甜就入了心。
麦收结束,捆子上场后会让“捂”几天,老人们说,这样的麦面更劲道。趁着这几天的闲暇,辛劳的农人就开始收获洋芋了。这段日子是孩子们的节日,豌豆早就入了粮仓,麦穗也在麦场做最后的升华,馋嘴都快淡出鸟来了。别怕,胖乎乎,带了紫红芽眼的洋芋蛋正好成熟!就地取材,烧洋芋。拍拍洋芋上的灰土,滚烫,左右手的倒腾,嘴可没闲着,一口下去,外皮焦黄,脆生生,内瓤雪白,沙露露,又香又甜。
记忆中,六七岁吧,给生产队拾过洋芋。常常是拾一会儿洋芋,就假装去山那边尿尿,顺走好几个洋芋。其实,大人们是知道我们去干啥的,但从未阻止过。在缺衣少食的年代,大人们也盼着自己孩子肚子中多点油水。几个小伙伴凑在一块,拿出偷来的洋芋,还有人埋怨对方偷的少了。轻车熟路,拾柴的、捡土块的、垒土垒子的各有高手,不一会儿,山湾里就飘出洋芋香。常有大人偷偷地过来和我们分享,我们也会悄悄地藏了烧洋芋给父母。
先说垒垒子,这是烧洋芋的关键,也是最要求技术的活。先将大点的土块在地上围一圈,只留半尺缺口,然后再垒一圈稍小的土块在上边,缺口变小,如此反复四五次,缺口合拢,继续垒上去收顶,形成了一个酷似蒙古包的半米高的小土屋。不会者往往半途而废,倒了垒子,碎了土块,对于流着口水的我们实在是件丧气的事情。哥哥大我四岁,就是高手,常常因此拿了最大的洋芋给我。
垒好垒子,柴火早就准备就绪,拿出偷来的半盒洋火(火柴,幼时凡不能自己生产的,都带个洋字,洋油、洋布、洋钉子……),先点了干的月老草,然后慢慢的放细干柴,等火焰变大,就可以放湿柴了,常说干柴烈火,其实湿柴更耐烧。鞭麻子油性大,是最好的烧柴,黑红的火焰中,吱吱的叫着,比歌声好动听。火不能太大,太大了,部分土块还未烧红,而半腰的土块就烧碎了,垒子倒塌,失败;火也不能太小,烧不红土块,洋芋就捂不熟,吃着粘牙,回家拉稀。
不紧不慢的烧火,十几分钟功夫,垒子就冒出带土香的青烟,透过缝隙梦看见里面红彤彤的,垒子烧好了。小心地将洋芋放进去,哈哈,虽然还没吃到洋芋,但现在可以预告成功了,拿了铁锹将垒子拍碎,洋芋就被热灰覆盖的严严实实了。好了,围一圈坐了,眼睛看了变成小土堆的垒子,说些趣事见闻。小土堆不时地裂开一条缝隙,喷出一股白气,深深的吸了,就有人流口水。不过还要再等等,哥哥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时没吃过豆腐,但还是明白意思的。在后来的的日子,我从中尝到了甜头,凡事都不可激进,只有在合适的时间,才会有更好的收获。
约莫小半个小时,就有人拿了余下的烧柴,挖一个小洞,掏出一个焦黄的洋芋出来,咬一口,如果还粘牙,就红了脸放回去,边上就有人埋怨揭锅盖揭早了,有人就教训,不听老人言,头叫雀(qiao)儿弹。呵呵,自己也是半大孩子呢,回想起来,是那么温馨。
耐心的等了,最后还是有人冒了挨骂的危险,咬一口,烫的吸溜了嘴宣布,好了。拿起铁锹,铲去热灰,十几个焦黄露出,拿柴棍拨拉出来。按大小分了,开吃!黑了嘴唇,鼓了肚子,揣了剩下的洋芋慢慢地回地里去。
后来,包产到户,父母就陪了我们烧垒子,这才发现,我们那时烧的洋芋其实并没有熟透。父亲烧的洋芋外脆里沙,我最爱吃外边的黄皮了,酥脆、香甜、有嚼劲。母亲微笑着将黄皮剥给我,暖暖地看了我。
再后来,母亲走了,我也去了遥远的`地方上了大学。暑假回家,恰逢秋收,每每想起垒子烧的洋芋。但看到父亲苍老的身躯,想起母亲给我的黄皮,少了母亲,也就没了烧垒子的欲望。
昨日,送儿子去书画班,路过买洋芋的小摊。废油漆桶做的烤炉,一圈黄澄澄的洋芋很惹眼,就买了一个给儿子。儿子懂事,要我尝尝,咬一口,就觉得满嘴的泥。没有酥脆和香甜,问儿子味道如何,儿子直点头。心中突然有了莫名的酸楚。
回想自己的童年,虽然没有任何玩具,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我们的快乐;虽然食仅可果腹,衣甚至不可蔽体,但我却早早的明白了生活的艰辛和做人的意义。不是反对现在孩子的生活,而是觉得,少了那种土香。
老父出来散步,暖暖的笑着跟在我们爷俩后边。
我决定了,今年暑假,一定带儿子去故乡,烧一次垒子。不为别的,只为让儿子沾点故乡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