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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梨膏的经典语录

时间:2024-09-22 17:40:34

木心经典散文篇一

孩子的知识圈,应是该懂的懂,不该懂的不懂,这就形成了童年的幸福。我的儿时,那是该懂的不懂,不该懂的却懂了些,这就弄出许多至今也未必能解脱的困惑来。

不满十岁,我已知“寺”、“庙”、“院”、“殿”、“观”、“宫”、“庵”的分别。当我随着我母亲和一大串姑妈舅妈姨妈上摩安山去做佛事时,山脚下的“玄坛殿”我没说什么。半山的“三清观”也没说什么。将近山顶的“睡狮庵”我问了:

“就是这里啊?”

“是啰,我们到了!”挑担领路的脚夫说。

我问母亲:

“是叫尼姑做道场啊?”

母亲说:

“不噢,这里的当家和尚是个大法师,这一带八十二个大小寺庙都是他领的呢。”

我更诧异了:

“那,怎么住在庵里呢?睡狮庵!”

母亲也愣了,继而曼声说:

“大概,总是……搬过来的吧。”庵门也平常,一入内,气象十分恢宏:头山门,二山门,大雄宝殿,斋堂,禅房,客舍,俨然一座尊荣古刹,我目不暇给,忘了“庵”字之谜。

我家素不佞佛,母亲是为了祭祖要焚“疏头”,才来山上做佛事。“疏头”者现在我能解释为大型经忏“水陆道场”的书面总结,或说幽冥之国通用的高额支票、赎罪券。阳间出钱,阴世受惠——众多和尚诵经叩礼,布置十分华丽,程序更是繁缛得如同一场连本大戏。于是灯烛辉煌,香烟缭绕,梵音不辍,卜昼卜夜地进行下去,说是要七七四十九天才功德圆满。当年的小孩子,是先感新鲜有趣,七天后就生烦厌,山已玩够,素斋吃得望而生畏,那关在庵后山洞里的疯僧也逗腻了。心里兀自抱怨:超度祖宗真不容易。

我天天吵着要回家,终于母亲说:

“也快了,到接‘疏头’那日子,下一天就回家。”

那日子就在眼前。喜的是好回家吃荤、踢球、放风筝,忧的是驼背老和尚来关照,明天要跪在大殿里捧个木盘,手要洗得特别清爽,捧着,静等主持道场的法师念“疏头”——我发急:

“要跪多少辰光呢?”

“总要一支香烟工夫。”

“什么香烟?”

“喏,金鼠牌,美丽牌。”

还好,真怕是佛案上的供香,那是很长的。我忽然一笑,那传话的驼背老和尚一定是躲在房里抽金鼠牌美丽牌的。

接“疏头”的难关捱过了,似乎不到一支香烟工夫,进睡狮庵以来,我从不跪拜。所以捧着红木盘屈膝在袈裟经幡丛里,浑身发痒,心想,为了那些不认识的祖宗们,要我来受这个罪,真冤。然而我对站在右边的和尚的吟诵发生了兴趣。

“……唉吉江省立桐桑县清风乡二十唉四度,索度明王侍耐唉嗳啊唉押,唉嗳……”

我又暗笑了,原来那大大的黄纸折成的“疏头”上,竟写明地址呢,可是“二十四度”是什么?是有关送“疏头”的?还是有关收“疏头”的?真的有阴间?阴间也有纬度吗……因为胡思乱想,就不觉到了终局,人一站直,立刻舒畅,手捧装在大信封里盖有巨印的“疏头”,奔回来向母亲交差。我得意地说:

“这疏头上还有地址,吉江省立桐桑县清风乡二十四度,是寄给阎罗王收的。”

没想到围着母亲的那群姑妈舅妈姨妈们大事调侃:

“哎哟!十岁的孩子已经听得懂和尚念经了,将来不得了啊!”

“举人老爷的得意门生嘛!”

“看来也要得道的,要做八十二家和尚庙里的总当家。”

母亲笑道:

“这点原也该懂,省县乡不懂也回不了家了。”

我又不想逞能,经她们一说,倒使我不服,除了省县乡,我还能分得清寺庙院殿观宫庵呢。

回家啰!

脚夫们挑的挑,掮的掮,我跟着一群穿红着绿珠光宝气的女眷们走出山门时,回望了一眼——睡狮庵,和尚住在尼姑庵里?庵是小的啊,怎么有这样大的庵呢?这些人都不问问。

家庭教师是前清中举的饱学鸿儒,我却是块乱点头的顽石,一味敷衍度日。背书,作对子,还混得过,私底下只想翻稗书。那时代,尤其是我家吧,连唐诗宋词也不准上桌,说:“还早。”所以一本《历代名窑释》中的两句“雨过天青云开处,者般颜色做将来”,我就觉得清新有味道,琅琅上口。某日对着案头一只青瓷水盂,不觉漏了嘴,老夫子竟听见了,训道:“哪里来的歪诗,以后不可吟风弄月,丧志的呢!”一肚皮闷瞀的怨气,这个暗趸趸的书房就是下不完的雨,晴不了的天。我用中指蘸了水,在桌上写个“逃”,怎么个逃法呢,一点策略也没有。呆视着水渍干失,心里有一种酸麻麻的快感。

我怕作文章,出来的题是“大勇与小勇论”,“苏秦以连横说秦惠王而秦王不纳论”。现在我才知道那是和女人缠足一样,硬要把小孩的脑子缠成畸形而后已。我只好瞎凑,凑一阵,算算字数,再凑,有了一百字光景就心宽起来,凑到将近两百,“轻舟已过万重山”。等到卷子发回,朱笔圈改得“人面桃花相映红”,我又羞又恨,既而又幸灾乐祸,也好,老夫子自家出题自家做,我去其恶评誊录一遍,备着母亲查看——母亲阅毕,微笑道:“也亏你胡诌得还通顺,就是欠警策。”我心中暗笑老夫子被母亲指为“胡诌”,没有警句。

满船的人兴奋地等待解缆起篙,我忽然想着了睡狮庵中的一只碗!

在家里,每个人的茶具饭具都是专备的,弄错了,那就不饮不食以待更正。到得山上,我还是认定了茶杯和饭碗,茶杯上画的是与我年龄相符的十二生肖之一,不喜欢。那饭碗却有来历——我不愿吃斋,老法师特意赠我一只名窑的小盂,青蓝得十分可爱,盛来的饭,似乎变得可口了。母亲说:

“毕竟老法师道行高,摸得着孙行者的脾气。”

我又诵起:“雨过天青云开处,者般颜色做将来。”母亲说:

“对的,是越窑,这只叫夗,这只色泽特别好,也只有大当家和尚才拿得出这样的宝贝,小心摔破了。”

每次餐毕,我自去泉边洗净,藏好。临走的那晚,我用棉纸包了,放在枕边。不料清晨被催起后头昏昏地尽呆看众人忙碌,忘记将那碗放进箱笼里,索性忘了倒也是了,偏在这船要起篙的当儿,蓦地想起:

“碗!”

“什么?”母亲不知所云。

“那饭碗,越窑夗。”

“你放在哪里?”

“枕头边!”

母亲素知凡是我想着什么东西,就忘不掉了,要使忘掉,唯一的办法是那东西到了我手上。

“回去可以买,同样的!”

“买不到!不会一样的。”我似乎非常清楚那夗是有一无二。

“怎么办呢,再上去拿。”母亲的意思是:难道不开船,派人登山去庵中索取——不可能,不必想那碗了。

我走过正待抽落的跳板,登岸,坐在系缆的树桩上,低头凝视河水。

满船的人先是愕然相顾,继而一片吱吱喳喳,可也无人上岸来劝我拉我,都知道只有母亲才能使我离开树桩。母亲没有说什么,轻声吩咐一个船夫,那赤膊小伙子披上一件棉袄三脚两步飞过跳板,上山了。

杜鹃花,山里叫“映山红”,是红的多,也有白的,开得正盛。摘一朵,吮吸,有蜜汁沁舌——我就这样动作着。

船里的吱吱喳喳渐息,各自找乐子,下棋、戏牌、嗑瓜子,有的开了和尚所赐的斋佛果盒,叫我回船去吃,我摇摇手。这河滩有的是好玩的东西,五色小石卵,黛绿的螺蛳,青灰而透明的小虾……心里懊悔,我不知道上山下山要花这么长的时间。

鹧鸪在远处一声声叫。夜里下过雨。

是那年轻的船夫的嗓音——来啰……来啰……可是不见人影。

他走的是另一条小径,两手空空地奔近来,我感到不祥——碗没了!找不到,或是打破了。

他憨笑着伸手入怀,从斜搭而系腰带的棉袄里,掏出那只夗,棉纸湿了破了,他脸上倒没有汗——我双手接过,谢了他。捧着,走过跳板……

一阵摇晃,渐闻橹声唉乃,碧波像大匹软缎,荡漾舒展,船头的水声,船梢摇橹者的'断续语声,显得异样地宁适。我不愿进舱去,独自靠前舷而坐。夜间是下过大雨,还听到雷声。两岸山色苍翠,水里的倒影鲜活闪袅,迎面的风又暖又凉,母亲为什么不来。

河面渐宽,山也平下来了,我想把碗洗一洗。

人多船身吃水深,俯舷即就水面,用碗舀了河水顺手泼去,阳光照得水沫晶亮如珠……我站起来,可以泼得远些——一脱手,碗飞掉了!

那碗在急旋中平平着水,像一片断梗的小荷叶,浮着,氽着,向船后渐远渐远……

望着望不见的东西——醒不过来了。

母亲出舱来,端着一碟印糕艾饺。

我告诉了她。

“有人会捞得的,就是沉了,将来有人会捞起来的。只要不碎就好——吃吧,不要想了,吃完了进舱来喝热茶……这种事以后多着呢。”

最后一句很轻很轻,什么意思?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可怕的预言,我的一生中,确实多的是这种事,比越窑的夗,珍贵百倍千倍万倍的物和人,都已一一脱手而去,有的甚至是碎了的。

那时,那浮氽的夗,随之而去的是我的童年。

木心经典散文篇二

坐长途公车从上海到乌镇,要在桐乡换车,这时车中大抵是乌镇人了。

五十年不闻乡音,听来乖异而悦耳,麻痒痒的亲切感,男女老少怎么到现在还说着这种自以为是的话——此谓之「方言」。

「这里刚刚落呀,乌镇是雪白雪白了。」

高亢清亮,中年妇女的嗓音,她从乌镇来。站上不会有人在乎这句话,故乡是专向我报讯的。我已登车,看不见这个报讯人。

童年,若逢连朝纷纷大雪,宅后的空地一片纯白,月洞门外,亭台楼阁恍如银宫玉宇。此番万里归来,巧遇花飞六出,似乎是莫大荣宠,我品味着自己心里的喜悦和肯定。

车窗外,弥望桑地,树矮干粗,分支处虬结成团,承着肥肥的白雪——浙江的养蚕业还是兴旺不衰。

到站,一下车便贪婪地东张西望。

在习惯的概念中,「故乡」,就是「最熟识的地方」,而目前我只知地名,对的,方言,没变,此外,一无是处。夜色初临,风雪交加,我是决意不寻访旧亲故友的,即使道途相遇,没有谁能认出我就是传闻中早已夭亡的某某,这样,我便等于一个隐身人,享受到那种「己知彼而彼不知己」的优越感。

在故乡,食则饭店,宿则旅馆,这种事在古代是不会有的。我恨这个家族,恨这块地方,可以推想乌镇尚有亲戚在,小辈后裔在,好自为之,由他去吧,半个世纪以来,我始终保持这份世俗的明哲。

迷茫中踅入一家规模不小的餐馆,座上空空,堂倌过来招呼。

「红烧羊肉好 。」——好。

「黑鱼片串汤,加点雪里蕻。」——嗯,好。

「酒,黄的还是白的。」——黄酒半斤。

「热一热,要加糖 。」——要热,不要糖。

从前乌镇冬令必兴吃羊肉,但黑鱼是不上台面的,黄酒是不加糖的。

越吃越觉得不是滋味,饭也免了,付账之际问问附近有什么旅馆,说隔壁几步路就有一家,还干净的。

中国大陆的小城市,全是如此这般的宿夜处,无论你是个怎样不平凡的人,一入这种旅馆,也就整个儿平凡了。

两瓶热水,温的。

侧脸靠在冷枕上,我暗自通神:祖宗先人有灵,保佑我终于回来了,希望明天会找到老家,你们有什么话,就在今夜梦中对我说吧。

半夜为寒气逼醒,再也不能入睡,梦,没有。窗帘的缝间,透露楼下的小运河,石砌帮岸,每置桥埠,岸上人家的灯火映落在黝黑的河水里,可见河是在流的,波光微微闪动,周围是浓重的压抑的夜色,雪已经停了。

我谅解着:五十年无祭奠无飨供,祖先们再有英灵也难以继存,魂魄的绝灭,才是最后的死。我,是这个古老大家族的末代苗裔,我之后,根就断了,傲固不足资傲、谦亦何以为谦——人的营生,犹蜘蛛之结网,凌空起张,但必得有三个着点,才能交织成一张网,三个着点分别是家族、婚姻、世交,到了近代现代,普遍是从市场买得轻金属三脚架,匆匆结起「生活之网」,一旦架子倒,网即破散。而对于我,三个古典的着点早已随时代的狂风而去,摩登的轻金属架那是我所不屑不敢的,我的生活之网尽在空中飘,可不是吗,一无着点——肩背小包,手提相机,单身走在故乡的陌生的街上。

早晨还太早,街道幽暗,处处积雪水潭,我的左鞋裂底,吱吱作响。

寒风中冒出热气的无疑是点心店,而且照例是中年的店主,照例笑呵呵,照例豆浆粽子,我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天色曦明,我得赶程「回家」。

付钱时,硬币中混着一枚美国生丁,店主眼尖,挑出来放在掌中端详。

「你是华侨吧?」

「回来了!」

「这样早,有要紧事吗?」

「看看老家,不知在不在?」

「你是乌镇出生的呀?」

「东栅头!」

「东栅,现在只有半条街,后半条一片野地了。」

「那,财神湾呢?」

「在,就到财神湾为止。」

我掏裤袋,凑齐三个币值不同的生丁,送给他玩玩,他欢喜不迭,我更其高兴,是他证言了我将不虚此行。

明清年间,乌镇无疑是官商竟占之埠,兵盗必争之地,上溯则梁朝的昭明太子萧统在此读书,斟酌《文选》。《后汉书》的下半部原本是在乌镇发现的。唐朝的银杏树至今布叶垂荫、葱茏可爱。乌镇的历代后彦,学而优则仕,仕而归则商,豪门巨宅,林园相连,亭树、画舫、藏书楼……,寻常百姓也不乏出口成章、白壁题诗者,故每逢喜庆吊唁红白事,贺幛挽联挂得密密层层,来宾指指点点都能说出一番道理。骚士结社,清客成帮,琴棋书画样样来得,而我,年年「良辰美景奈何天」,小小年纪,已不胜惆怅「赏心乐事谁家园」了。

乌镇人太文,所以弱得莫名其妙,名门望族的子弟,秀则秀矣,柔靡不起,与我同辈的那些公子哥儿们,明明是在上海北京读书,嫌不如意,弗称心,一个个中途辍学,重归故里,度他们优裕从容的青春岁月,结婚生子,以为天长地久,世外桃源,孰料时代风云陡变,一夕之间,王孙末路,贫病以死,几乎没有例外。我的几个表兄堂弟,原都才华出众,满腹经纶,皆因贪恋生活的旖旎安逸,株守家园,卒致与家园共存亡,一字一句也留不下来。

过望佛桥,走一阵,居然就是观音桥,我执著了方向感,可以自主地向我的「童年」走去。

当年的东大街两边全是店铺,行人摩肩接踵,货物庶盛繁缛,炒锅声、锯刨声、打铁声、弹棉絮声、碗盏相击声、小孩叫声、妇女骂声……,现在是一片雪后的严静,毗连的房屋一式是上下两层,门是木门,窗是板窗,皆髹以黑漆——这是死,死街,要构成这样肃穆阴森的氛围是不容易的,是非常成熟的一种绝望的仪式,使我不以为是目击的现实,倒像是落在噩梦之中,步履虚浮地往前走,我来乌镇前所调理好的老成持重的心境,至此骤尔溃乱了。

这一段街景不是故物,是后来重修的「旅游」卖点,确鉴是「明式」,明朝江南市廛居宅的款式,然而那是要有粉墙翠枝红灯青帘夹杂其中,五色裳服宝马香车往来其间,才像个太平盛世,而现在是通体的黑,沉底的静,人影寥落,是一条荒诞的非人间的街了。

行到一个曲折处,我本能地认知这就是「财神湾」,原系东栅市民的游娱集散之地,木偶戏、卖梨膏糖、放焰口,都在这片小广场上,现在竟狭隘灰漠,一派残年消沉的晦气。

「请问,这里是财神湾吧?」

「是呀。」须发花白的那叟相貌清癯。

「怎么这样小了呢?」

「河泥涨上来,也不疏浚,越弄越小了。」

「这里不是有爿香堂药材店吗?」我指指北面。

「对,关掉了,早就关掉了,东栅已经没有市面。」

「那边,他们在吃茶的地方,不是有一家很大的鱼行吗?」

「鱼行,鱼行隔壁是肉庄。」

「肉庄对面是刨烟作场。」

「你是乌镇人吗?」

「我生在这里,五十年没有回来了。」

「那你在哪里呢?」

「在美国。」

「你五十年前就到美国去了呀!」

「不,十五年前才离开中国的。」

为免那叟更深的盘问,便握手告别,转身往回走。

凭记忆,从湾角退二十步,应是我家正门的方位。

可是这时所见的乃是一堵矮墙。

原本正门开在高墙之下,白石铺地,绿槐遮荫,坚木的门包以厚铁皮,布满网格的铜馒头,两个狮首衔住铜环,围墙顶端作马鞍形的起伏,故称马头墙,防火防盗,故又名封火墙。

现实的矮墙居中有两扇板门,推之,开了。

大片瓦砖场,显得很空旷,尽头,巍巍然一座三开间的高屋,栋柱梁椽撑架着大屋顶,墙壁全已圮毁——我突然认出来了,这便是正厅,悬堂名匾额的正厅,楹联跌落,主柱俱在……。

厅后应是左右退堂,中间通道,而今也只见碎砖蒿莱。

我神思恍惚,就像我是个使者,衔命前来凭吊,要将所得的印象回去禀告主人,这主人是谁呢?

踏入污秽而积雪的天井,一枝狰狞的枯木使我惊诧,我家没有这样恶狠狠的树的,我离去后谁会植此无名怪物,树龄相当高了,四五十年长不到这样粗的。

东厢,一排落地长窗,朝西八扇,朝南是六扇,都紧闭着——这些细棂花格的长窗应是褐色的、光致的、玻璃通明的,而今长窗的上部蚀成了铁锈般的污红,下部被霉苔浸腐为烛绿,这样的凄红惨绿是地狱的色相,棘目的罪孽感——我向来厌恶文学技法中的「拟人化」,移情作用,物我对话,都无非是矫揉造作伤感滥调,而此刻,我实地省知这个残废的,我少年时候的书房,在与我对视——我不肯承认它就是我往昔的嫏嬛宝居,它坚称它曾是我青春的精神岛屿,这样僵持了一瞬间又一瞬间……,整个天井昏昏沉沉,我站着不动,轻轻呼吸——我认了,我爱悦于我的软弱。

外表剥落漫漶得如此丑陋不堪,顽强支撑了半个世纪,等待小主人海外归省。

因为我素来不敢「拟人化」的末技,所以这是我第一次采用,只此一次,不会再有什么「物象」值得我破格使用「拟人化」的了。

再内入,从前是三间膳堂,两个起居室,楼上六大四小卧房,现在还有人住着,如果我登楼,巡视一过,遇问,只说这是我从前的家宅,所以我来看看。

走到楼梯半中,止步,擅入人家内房又何苦呢?

楼梯的木扶栏的雕花,虽然积垢蒙尘,仍不失华丽精致,想我自幼至长,上上下下千万次,从来没曾注目过这满梯的雕饰,其实所有锦衣玉食的生涯,全不过是这么一回懵懂事。

复前进,应是花厅、回廊、藏书楼、家塾课堂、内账房、外账房、客房、隔一天井,然后厨房、佣仆宿舍、三大贮物库、两排粮仓,然后又是高高的马头墙,墙外是平坦的泥地广场,北面尽头,爬满薜荔和蔷薇的矮墙,互砌的八宝花格窗,月洞门开,便是数十年来魂牵梦萦的后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池塘都杳然无遗迹,前面所述的种种屋舍也只剩碎瓦乱砖,野草丛生残雪斑斑,在这片大面积上嘲谑似的画了一家翻砂轴承厂,工匠们正在炉火通红地劳作着。

再往后望,桑树遍野,茫无边际的样子了。

不过,就是萧统的读书处,原是一带恢宏的伽蓝群,有七级浮屠名寿胜塔者,而今只见彤云未散的灰色长天,乌鸦盘旋聒噪。

铲除一个大花园,要费多少人工,感觉上好像只要吹一口气,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渐渐变得会从悲惨的事物中翻拨出罗曼蒂克的因子来,别人的悲惨我尊重,无言,而自身的悲惨,是的,是悲惨,但也很罗曼蒂克,此一念,诚不失为化愁苦为愉悦的良方,或许称得上是最便捷的红尘救赎,自己要适时地拉自己一把呵。

永别了,我不会再来。

刚才冷寂的街,这时站着好些男男女女。

「你回来啦,几十年不见了。」

「你小时候清瘦,现在这样壮,不老。」

「到我家去坐坐,吃杯茶哪。」

「你小时候左耳朵戴只金环的。」

「你倒还想着乌镇的呀,真好!」

「那时候我常到你府上来替你理发……」

必是财神湾所遇之叟通报了消息,他不知道我来此地是看「物」不看「人」的。好多年前故乡就谣传着我的死讯,十足是「家破」「人亡」,怎么这位弱不禁风的「少爷」健步如飞地回来了呢。

我巧言令色地摆脱了这群乡邻,走不到十步,那清癯之叟迎面而来,所握住了我的手,满面笑容:

「乌镇风水好,啊,好,乌镇风水好。」

这样的恭维使我很为难,我不能贸然表谦逊,因为他并没有专指是谁应验了好风水。我倒注意到他花白的上唇髭剪得刷齐,像是他回家用心剪齐了再来会我一面的,那可真是风水好了。

不分东南西北只要是残剩的街道市面,我就穿巷越陌唯旧观是图。

乌镇的西南部已是新兴的工业区和住宅区,而东栅北栅、运河两岸大抵是明清遗迹,房屋倾颓零落,形同墓道废墟,可是都还住着人,门窗桌椅,动用什物,一概陈旧不堪,这些东西已不足出卖,也没人窃取,它们要怎样才会消失呢。

茶馆,江南水乡之特色,我点燃纸烟,斜签倚定在小桥的石栏上,便于观望茶馆的全景,阳光淡淡地从彤云间射下,街面亮了些,茶馆内堂很暗,对面又是一条较宽的河,反映着纯白的天光,人物为河水形就的背景所衬托,便成了剪影。

茶客都是中年以上的男人,脸色衣着鞋帽与木桌板凳墙柱,浑然一色,是中性的灰褐,没有太深的,没有太浅的——要结成这样平稳协调的局面,殆非一时人工之所能及,这是自然而然,有限度的天荒地老,他们是上一个时代的孤哀子,日未出而作,日入而不能息。从前上茶馆的人是实在有话要说,现今坐在茶馆里的人是实在无话可说。

烟蒂烧及手指,我一惊而醒。走下石桥,桥堍有石级可及水面,江面运河的水是淡绿的、含糊的,芸芸众庶几百年几百年地饮用过来。

儿时,我站在河埠头,呆看淡绿的河水慢慢流过,一圆片一圆片地拍着岸滩,微有声音,不起水花——现在我又看到了,与儿时所见完全一样,我愕然心喜,这岂非类似我惯用的文体吗?况且我还将这样微有声息不起水花地一圆片一圆片地写下去。

南怀瑾老师的《金刚经说什么》,以浅显易明的解读及三十二首偈颂,对《金刚经》的主旨作出研究总结,深入浅出。下面是其中第二十八品不受不贪分的解说,希望你能喜欢。

【须菩提。若菩萨以满恒河沙等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复有人。知一切法无我。得成于忍。此菩萨。胜前菩萨所得功德。何以故。须菩提。以诸菩萨不受福德故。须菩提白佛言。世尊。云何菩萨不受福德。须菩提。菩萨所作福德。不应贪著。是故说不受福德。】

爱布施的菩萨

【须菩提。若菩萨以满恒河沙等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复有人。知一切法无我。得成于忍。此菩萨。胜前菩萨所得功德。】

金刚经另外有一个特点,除了教授法特殊以外,还有个特点,就是佛善于推销;就像西门町百货公司的推销员一样,自己在那边吹喇巴就卖起来。当年在上海、杭州、山东青岛,经常看到卖梨膏糖的,手里拉个洋琴,一边唱:小孩子吃了我的糖啊,读书考得好呀,老年人吃了我的糖呀,永远长生不老呀,女人吃了我的糖,又是青春又美丽呀……我们看了金刚经啊,就觉得佛在卖梨膏糖,他说不了几句,就是这个功德怎么样,那个功德又怎么样;等到你相信了它的功德,他又把功德推翻了,这是佛的教授法。

但是我们要留意,这本经一讲到重要的地方,他就吩咐须菩提说,这个经功德怎么大。前面几次就是讲本经的功德,受持读诵,功德都非常大。到了这一段,他又告诉须菩提,大乘菩萨们的布施,不是前面两次所说的一般人们的七宝布施。我们在座的人,与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菩萨,是因地上的菩萨,等于宪法规定年满十八岁的国民,都具备当选任何公务的资格一样。一切众生,只要具备灵性的,都是因地上的菩萨,成就了的菩萨,叫果地上的菩萨。

所以大家可以大胆的承认,自己就是菩萨。以菩萨戒来说,自杀是不准许的,连自己故意破坏自己的身体,也是犯菩萨戒的,等于出佛身上血。因为这个身体是菩萨身,不能随便破坏。由此我们了解,曾子在孝经上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是同样的道理。孔子也告诫,「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明知道是危险的墙边,偏要拿身体去靠,这就是不孝。拿佛法来讲,也是犯菩萨戒,因为你这个肉身不属于你的,悟道以后,这个肉身就是肉身菩萨;换句话说,就是菩萨的肉身;菩萨就是得道的人,有道德的人。

现在说到菩萨要来布施,怎么菩萨还要来布施呢?其实连佛都还要布施,这一点我们特别要注意。在佛的戒律上看到许多地方,佛带领一般弟子修行,学生中有眼睛看不见的,佛帮忙他做事情,那些弟子说,你老人家怎么还来帮忙呢?他说我也是要培养功德,他说一个人做功德是无穷无尽的。换句话说,做好事是不分尊卑地位的,也没有够的时候。不要以为自己至高无上,崇高伟大,好像功德圆满了,那就算成了佛,也已经不值钱了;这种佛我们可以把他拉下来。所以佛的伟大也就在此,他永远不断的以身作则,不断的善行培养功德。一切菩萨修持善果,修持功德,永远都是无穷尽的。

譬如当年我所参学的那些前辈大师们,尤其在西康西藏,看到的好几位活佛,他们有很多弟子,自己却很辛苦出来化缘,供养弟子们。这些弟子们在那里很舒服,在那里闭关的闭关,修行的修行。有时候一个地方经常维持四十个修行的学生。

我们看禅宗的语录,牛头融禅师没有悟道以前,在牛头山入定;入定的时候,天人送食,吃饭也不须要自己做,到时间自然有天女来送食。又有百鸟衔花供养,当时还没有悟道,只是入定而已。后来悟道以后,自己就不入定了,其实他都在定中。所以不在山上打坐,下来办教育,带领了很多人修持,通常有五百人跟他学。而他每天要走几十里路来回,背米,挑米,古代交通不便,米挑来给学生们吃,给徒弟们吃。

所以看了这样的精神,我们晓得真正的学佛,要在行为上注意。一般学佛的人观念错误,认为学佛可以偷懒,可以躲避,以为在学佛,万事不管。这完全是错误的态度,不但不够小乘,就是基本做人的行为都算错误的。这是因为我们看到金刚经上提出来,菩萨以满恒河沙等七宝持用布施,而谈到大乘菩萨们的发心。

一切法无我

菩萨们用充满恒河沙那么多珍宝财富布施,这个功德当然很大,而他自己本来已经是菩萨了,还要去做功德。假使有一个人所做的比这个菩萨所做的功德还要大,那是什么呢?「若复有人,知一切法无我,得成于忍,此菩萨胜前菩萨所得功德。」一个真正果位的'菩萨,知道做到,一切法本身无我,这是由般若经讲唯识「一切法无自性」而来的,这一点需特别注意。尤其一般青年同学们研究法相,听过唯识的,特别注意。

后代讲唯识学常有一个很大的错误,就是把唯识学的一切法无自性的「性」字,同禅宗明心见性的「性」,当作是一回事,把观念拉在一起。这可以说是毁谤,也可以说是愚蠢无知。这些人由于对见「性」一字的误解,因而大骂华严宗,天台宗,禅宗等性宗的理论,认为明心见性可以成佛属于外道,算是真常唯心论,认为是有个东西;佛法本来讲空,怎么有个东西呢?

我们先要知道,佛经常有心与性两个字,是要特别小心注意的。譬如金刚经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这个「心」字是借用的,是讲我们意识思想活动的第六意识的这个心,也是心理作用这个心。

有时候讲的心纯属一个代号,代表了本体,实相般若那个境界。形而上那个体,有时用心来做代号,有时用性做代号。这是因为过去我们翻译的工具上,遭遇用字困难的问题,必须要了解。而唯识所讲的一切法无自性,是指一切世间出世间事物及一切的理,它单独的本身,没有永远存在的性能,也没有单独存在永远不变的一个性质。

譬如我们刚才讲天气很闷热,过一会下雨了。但是每一滴雨无自性,雨下来,碰到土地就流失了。千千万万点雨下到大海,下到大地,凝结起来又返本还原,所以它无单独存在的自性。那么你说,雨没有单独存在的自性,最后归到一个水性对不对?也错了。因为地、水、火、风也是一切法无自性,非空非有,不断不常;所以佛法的最高处就在这个地方。我们一般研究佛学的教义教理,都容易走上或错解取义,或断章取义的岐路。这一点要特别小心注意。

我们现在提出来,唯识宗所讲一切法无自性,也就是般若宗金刚经这里所讲,「一切法无我」的道理,这两个是同一道理,只是不同表达的方法而已。所谓一切法,包括了世间的一切,及出世间的一切。甚至证得罗汉境界、菩萨境界,乃至于成了佛,证得无为涅槃之果,也都属于一切之内。一切包含了一切。知道了一切法本身无我,并没有告诉你无我以后是空,只有告诉你无我。至于无我以外有没有真我?那是你的事了。

我们研究金刚经从开始到这里,它只有遮法,是教育的方法,就是把你的方法挡起来,否定了你,但是他没有告诉你一个肯定的,没有说什么才是对。他没有承认你,或肯定你那一个才是对,要怎么样来肯定。一切法无我,到了这个境界,悬崖撒手自肯承当,要你自悟、自证、自肯。

关于自肯自证的问题,我们要谈到玄奘法师到印度留学的事。印度当时还是联邦政府,几十个国家,外加多种的外道,为了争辩一个佛法哲学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大家立了契约,失败的一方就不能存在了。法师们已经没法辩论时,刚好碰到玄奘法师去了,听说这个中国和尚学生智慧很高,就请他做评判。玄奘那时还很年轻,就上高台主持,最后的问题是,既然证到了佛法,最后到达无我相,有一个相也不对,有一个知也不对,那么如何叫做证得呢?怎么可以证明已经得道了呢?玄奘法师就讲了一句名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个事情就此做了结论,也保持住了印度当时的佛教。

所以这个自证的部分,等于人喝水一样,是凉是热,只有你自己知道;告诉你,你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回答得很妙,不过如果现在再做科学论辩的话,这个问题还有问题,这里暂时不多作讨论。所以一个人知道一切法无我后,遮住了以后,既没有说无我就是空,也没有说无我以后有个真我,我们不要随便给它加上。像这种地方,般若智慧的成就是要自己参的。

定与忍

知道了一切法无我,「得成于忍」,这句话更严重,怎么样叫忍?这个忍在佛法修持里是一个大境界。我们晓得所谓讲得定,是以小乘的范围来讲;修大小乘之果,都是以定来作基础,学佛没有进入定的境界,是没有基础的。不管在家出家,道理是一样的,没有基础就只是一个普通学的人而已,但是定本身并不一定就是佛法。至于大乘的佛法,则必须「得成于忍」。得忍与得定不同,所以说菩萨要得无生法忍,才进入大乘的境界。无生法忍不能当作定来解释,如果把无生法忍当成是定,那乾脆说无生法定该多好呢!所以这个忍字,要再加研究才是。

再看金刚经的本身,六度成就中讲过布施成就,但持戒成就不提,实际上布施的成就之中就有持戒的精神。全部经典都讲般若成就,但是却不提禅定成就,你真正得了般若的成就,自然就是禅定。六度中间,布施、忍辱、般若,这三个成就到了,所谓持戒、精进、禅定自然都到了。关于这一点,我们研究金刚经要反覆去读去深思,去参究,慢慢的你就可以真懂了。

讲到得成于忍,前面佛自己说,过去修忍辱波罗密的时候,被歌利王割截身体,没有动过怨恨的心,只有慈悲的念,因此他没有觉得痛苦。这是什么境界?大家要研究啊!这是定,这是无生法忍,这也是般若,也就是悟的境界。大家现在学禅,或者读了些书,看了一首诗,不然听到青蛙叫,狗儿跳,嗯,我悟了,我们也拿一把刀,也学歌利王割你一刀试试看,看你得成于忍还是得成于恨?你悟了嘛!悟了应该有这个境界啊!所以说,此事不要随便谈,禅学可以随便讲,真正的佛法是要求证的,金刚经的榜样都摆在这里。

真正知道了一切法无我的时候,达到了无我的境界,自然达到了无生法忍的境界。当然,到达了无生法忍,还只是大乘菩萨初步!只是这个菩萨超过前面所譬喻的菩萨。也就是说,拿无量无数的七宝来布施,有相物质的布施,功德不如无相布施功德的万分之一。

金刚经讲到二十八品,差不多点题了,非常重要。勉强把无生法忍的境界研究研究看,先不谈求证,先在理论上找找看。佛没有告诉我们这是一个什么境界,其实佛说过了,只是大家看过去忘记了。佛开头就说善护念,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切无著无相。由于善护,无著,无相,就可以知道一切法无我,得成于忍。金刚经开头佛就已经跟我们讲了,他在传法呀!他不是在讲经啊!后世所谓讲经与说法是不同的。

像这里佛说的,教你怎么样修,你有问题问他,他答覆你,那是说法。像我们现在讲经,是根据佛菩萨们所说的加以讨论,这个是讲经,所以讲经是讲经,说法是说法。过去在大陆大丛林、庙子里,有说法堂,有讲经堂,各处不同的。说法堂里大和尚上堂,不带书本,一个字都不用,就凭自己所证悟的、功夫的、智慧的经验,随便讨论,这个叫说法。

金刚经开始就告诉我们修持的方法,是善护念,无住,由此而得成于忍,无生法忍。说到这里我们再举一个禅宗公案来说明。

张拙的故事

唐末五代的时候,禅宗鼎盛,有一位在家人叫张拙,去见一个禅师问道,禅师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叫张拙。这个禅师说,找个巧都找不到,那里来个拙呀!他就悟道了!就那么快,言下顿悟,这一句话就悟道了。我们现在找找看他悟个什么?他悟得一切法无我了嘛!得成于忍,对不对?拿教理说暂时懂了吧?所以他就作了一首偈子:

光明寂照遍河沙凡圣含灵共一家

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

断除烦恼重增病趣向真如亦是邪

随顺世缘无挂碍涅槃生死等空花

「光明寂照遍河沙」,这是讲体,一切众生同一本性,这个自性之体是光明清净,无相。寂照不是真常唯心,那是形容词。遍河沙,无所不在。「凡圣含灵共一家」,一切众生与佛无差别,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一念不生全体现」,注意啊!一念不生是无生法忍初步的境界,怎么说是初步的境界呢?真正无生法忍,万念皆生还是无生法忍,那是菩萨成果,初步的境界是一念不生。还有我们学佛修持的人不要搞错了,以为一念不生了,以为念头、思想都不动了,那不是一念不生,那是昏沈。什么是一念不生呢?善护念,无住,一切无住,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不可得亦不可得,就是一念不生,生而不生。所以「六根才动被云遮」,这都是初步的无生法忍,到了最后六根全动也没有被遮住,所以刚才讲,佛说的无相无祝

但是这中间也分两层,就是根本智与后得智的不同,不能以声色来悟道,去掉声色以外,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这还是只得根本智的这一面,没有得到后得智。

「断除烦恼重增补,为什么不必断除烦恼,断除妄念呢?你打起坐来,一天到晚断除烦恼,把烦恼空了,妄念空了,那个就是妄念啊!那个就是烦恼啊!所以你不能得定,反而成心理的病相,所以说断除烦恼只是再重增一层玻

「趣向真如亦是邪」,你心理只想抓个道的境界,就也是邪见!一切法无自性,所以你不能抓一个真如道的境界,有个道的境界,就正是妄念的境界,就是烦恼,那就不是一切法无我的道理。因此这位居士后来并没有出家,在家菩萨后来就成道。下面两句话你看他大彻大悟的话,也无所谓在家出家。

「随顺世缘无挂碍」,活到这个世间,随顺世缘,就是所谓禅宗祖师讲,真正悟了道的人,是怎么样修行呢?两句话,「随缘消旧业,更不造新殃。」就是还债而已,随缘消旧业,不再去造新的坏业力。当然新的善业还不断在做啦!随缘消旧业,不再造新殃。这个就是随顺世缘无□碍的道理。最后他的气派更大,所谓了解金刚经的全部。

「涅槃生死等空花」,不但生死等空花,学佛证到涅槃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涅槃也是空花梦幻,空中的花果,不实在的,所以涅槃生死等空花。我们拿这个张拙的公案,来说明金刚经所讲,「知一切法无我,得成于忍」的道理。

有求就有住吗

【何以故。须菩提。以诸菩萨不受福德故。须菩提白佛言。世尊。云何菩萨不受福德。须菩提。菩萨所作福德。不应贪著。是故说不受福德。】

「以诸菩萨不受福德故」,这句话又点题了,因为真正行大乘菩萨道的人们,他做善事不想求福德的果报。所谓做一切善事,义所当为,应该做的啊!假使我们行善救世救人,认为我在培福报,又错了,那是凡夫的境界,不是菩萨的心性。所以一切菩萨不受福德,他不求果报。须菩提听到这里又怀疑了,他说,为什么说菩萨不受福德呢?刚才我们说过嗯!菩萨并不以求福德之心去行善,是做应该做的事,本份的事,做了就做了,不注不著,这个还有什么问题啊!难道须菩提比我们还要笨,还要问一下,为什么菩萨不受福德吗?

你说须菩提问这个话对不对?当然对,问的很高明。对,菩萨做善事,并不是为了求福德,但是既然无住无著,求求又何妨啊?换句话说,求也是不住啊!菩萨难道没有这个气派吗?他问的是这个道理。你不要小看这个问题,须菩提问的非常严重啊!既然是菩萨,此心无住,行一切善,此心无所求,这是无祝有所求就有住吗?那这个菩萨还没有彻悟吧?还没有对吧!他问的是这个道理。所以佛也几乎被他问倒了,又赶快说:

「须菩提,菩萨所作福德,不应贪著,是故说不受福德。」诸佛菩萨都在行功德,当然不应该贪著,因此说,虽然有福德,自己并不贪著,有好处,自己并不领受,而回向给世界一切众生,愿这个世界一切众生受这个好处,自己不想要。所谓大布施,所谓布施法门,布施波罗密多,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有一个结论,真正证道悟得般若的人,没有自私的,不会走小乘的路子,是布施第一。布施是法布施、财布施、无畏布施,一切的布施,菩萨道都在其中了。这一品我们结论的偈子:

第二十八品偈颂

默然无语是真闻情到无心意已薰

撒手大千无一物莫凭世味论功勋

「默然无语是真闻」,这是讲真正学佛智慧与功德,真正的佛法,一切无我无自性。那么佛说的法也是方便,真正的佛法也说不出来。所以,佛曾经有一次在摩羯陀国,对学生不讲话了,在摩羯陀国闭关三个月,不说话。这表示佛法没得可说的,要你自己去证,所以默然无语,说无可说,这是真闻。

「情到无心意已薰」,真修到无心之地,一切行,一切处,都是无心。一切情意识都自清净了。什么是无心呢?就是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到无心之处,这个第六意识完全转了,才呈现智慧的境界;所谓转成妙观察智,般若的境界。

「撒手大千无一物」,怎么样修持才能够达到这个无心之处呢?悬崖撒手还不够,三千大千世界的一切,都可以拿来布施,一切都可以放下,真正的放下;就是六祖说本来无一物。所以,学佛法就是两条路,要求福德的成就,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是提得起;要想智慧的成就就是放得下。

提得起,放得下,才有资格学佛;提得起,放得下,自然就可以成佛。说般若境界,一切万缘放下,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修一切善法。做到了一切提得起,修一切福德,福德不是世间上的福报喔!一个人要悟道成佛是要大福报的!真正的智慧也是需要大福报的,不是世间的福报所能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