励志一生网 > 经典语录 > 商业鬼才经典语录 正文

商业鬼才经典语录

时间:2025-01-13 10:30:19

大家好, 我叫宁浩。

我就想谈谈说,我是怎么样变成一个导演的。其实第一个剧本写的《疯狂的石头》,当时叫《钻石》,被一个中戏的老师看到了,他说:“你这个故事讲得很有意思,正好我带的这个班要毕业了,就把它排成毕业大戏吧。”我说:“好啊,我说你要是觉得有用,你就拿去排吧。”然后他就拿去排了。我记得我当时还去看了,我看了以后我说:“有个小伙子演得挺好的。”他说:“那是我们班学生,我觉得他挺有出息的,那个小伙子叫邓超。”

我写的东西能排话剧,当时对我来说还是一个鼓励,我觉得原来我可以进行完整的故事创作。但是当时的问题就是说,写完《疯狂的石头》也没人给钱拍。因为你算那个账,怎么都得上百万的制作(费),所以我就说,那就干脆写个便宜的拍吧,然后就扭回头重新写,怎么不花钱怎么写,于是就有了第二个故事叫《香火》。

临到毕业的时候,我说我决定去把这个事情拍出来。然后我就开始把我头两年攒的钱拿出来自己投资,开始拍《香火》。

拍完之后,我其实完全不清楚,我这个片子能够用来做什么,我只是把它拍完了、剪完了,往那儿一放。但是就在我准备重新找工作的时候,突然我那个摄影师朋友就跟我说:“有一个香港电影节的选片人来北京了,听说你拍了一套新的电影你可不可以给他看一看?”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东西。我说:能见人吗?我就给他看看吧。我记得当时看了一半,因为急着赶飞机,他就没看完,看了一半他就走了,然后我就觉得这肯定没戏了。大概一个月以后,我突然收到了邮件,他说我们想邀请你的电影参加洛迦诺(国际)电影节。

当时我就问他:“洛迦诺(国际)电影节是什么电影节?”当然了,我就抱着一颗免费旅游的心态去了洛迦诺。进入了一个电影节,就会有别的电影节邀请你这个片子,然后你就可以免费在全世界各个国家旅游。一直旅游到我去了东京的FILMeX(国际)电影节,获奖了,第一名。

所以其实那是我拿到的第一个国际奖项吧。从那儿开始我觉得我要坚定自己这个方向,我要开始做一个电影导演。紧接着后面我就拍了《绿草地》,当我拍完《绿草地》之后,我就又开始在全世界第二次免费旅游。我记得那年我在柏林影展放《绿草地》,我数了一下底下只有四十个观众。我说:我跑几万公里给四十个观众看电影,然后给四十个并不一定看得懂我拍的电影的观众看电影。然后我出来之后坐在台阶上,然后我身边突然坐了一个人,我一看是陆川。我们两个就在那儿聊影展,最后我们俩聊着说:到底拍电影是给什么观众看?不是说每年拍一个电影,跑几万公里去跟几十个观众交流,我希望我的表达能够有更多的观众看。因为中国电影在海外毕竟只是边缘化的,所以我还是希望能够给中国人看。我就想,我应该拍一些中国观众喜欢的电影,这个才是我的方向,于是我在心里面下定决心应该再一次改变。

所以回来之后我在香港参加影展的时候遇到了著名的刘德华先生。当时华哥看完我拍的那个《绿草地》以后,他说:“你其实是有做商业片的潜质的,你愿意做什么电影我不管,我给你一笔钱。”当然一开始说的是五百万,后来变成三百万了。然后他说:“我给你一笔钱,你想拍什么都可以。”我说:“这个机会特别好。”

其实在当时对我来说,我已经进入到那个影展电影的渠道里了。我记得当时法国有机构,中国台湾也有机构,都跟我谈说会给我更多的钱:“八百万到一千万的投资,你可以接着拍文艺电影和艺术片吧。”但是我最后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应该拿刘老板的这个不命题的钱,就是没有要求的钱,我觉得这个钱是最好的,虽然是最少的,但是他不管我拍什么。

所以我在收到他的这个邀请之后,我开始回去想拍什么。这时我把我写的第一套剧本又拿出来,叫《大钻石》,就是《疯狂的石头》吧,进行了四个月的改编,于是开机了。

基本上是在拍完《疯狂的石头》以后,我就弹尽粮绝了,因为实在是前三套电影,没有任何一分钱的收入,拍《疯狂的石头》又赔了十几万。然后这样到此为止,我基本上把我头几年,拍音乐录影带挣的钱都搭进去了。我觉得说如果《疯狂的石头》还不能够带来经济收入的话,我确实想过转行。

也是有一天早上吧,突然被一个电话吵醒了。“我是韩三平。”他当时跟我说:“我看了你的电影,刚刚看完。”他说:“我们决定发行。”所以我就稀里糊涂地就卷进了这个商业电影的怀抱里。《疯狂的石头》之后大家也就都知道了,基本上我就一部接一部地在做商业片。我好像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出现了,我记得那时候大家都在说什么鬼才导演啊,有很多各种各样的'评价,对于成功的评价。不过我前两天我看见说现在不叫我鬼才导演了,我现在变成知名导演了,乌尔善是鬼才导演了,我后来发现这个“鬼才导演”是个职称。

我那时候就一直在想,我就是为了拍一个商业片去挣钱吗?我觉得好像也不是,电影是一个文化产品,不提炼出文化核心来我觉得那它就是空的,它就仅仅是娱乐产品。

所以我想清楚了,然后在去年的时候,我们重新改组公司,我说要重新换一个品牌。我在《无人区》的片头加了“坏猴子”,我说我从现在开始,不仅仅做电影,我们要开始做电影背后的文化是什么。这“坏猴子”的精神到底是什么呢?从我的出发点角度,我首先是喜欢好玩儿的东西,然后我喜欢可以改变,有创新的东西。所以我希望后面做的东西,都符合这样的标准吧。所以我谈的命题,就是改变吧,如何改变。

其实呢,我自己也很奇怪我怎么会变成一个导演的。因为它压根儿就没有在我人生的一个规划和计划当中。学了四年是画什么?画电影海报。毕业之后还画过一张,当时画的是刘德华。画完那一张,然后我们就失业了,因为打印机诞生了。

我那是第一次知道迷茫是什么感觉,就是站在人生的“米”字路口,然后觉得任何一个方向都可以走,但是又完全不知道,走到哪个方向是正确的。我记得当时我在那个金韵琴行,跟琴行的老板张敬云跟他聊天。我说:“我其实挺迷茫的,我不清楚该去哪里。”然后他当时就跟我说:“宁浩,我是过来人。做生意这件事儿呢,非常简单。一毛钱买了,两毛钱卖,你就挣了。一毛钱买了,五分钱卖,你就赔了。而且这件事情呢,对年龄没有要求,你到三十岁的时候一样可以干。但你今年十九岁,你应该去读书。”

所以我父亲当时就给了我两千块钱,说:“如果你一定要去,你就去吧。”然后塞给我两千块钱。那个言外之意是:你把这个钱花完了,?瑟完了,你就回来吧。因为两千块钱实在是不够上学的。

我怎么样能生存下来,其实是很重要,我要挣钱。

我们宿舍里头有一个小孩儿是学摄影的。然后我就开始跟他学,怎么拍照片,怎么洗照片。然后就开始自己抄条子:人像摄影,一百块钱一个胶卷。开始在校园里面贴,然后到周围的一些学校里头也去贴。当时没有照相机,我就借我同屋的那哥们儿的照相机。于是从这样的方式,开始在北京生活。

所以后来有很多人问我说,你的什么梦想,是怎么形成的或者怎么样。我觉得我最初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梦想。我的梦想先搁一边儿,先别说梦想。先说现实,先说生存。人生总会有这个梦想和现实发生冲突的时候,先选择现实,但是不要离梦想太远,就是绕一弯儿还能回来。

有一天我突然听说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吉他手叫刘义君,江湖人称老五吧,他在咱们学校周围玩呢,我就跟我这同学一块儿去了。本来是蹭饭去的,然后在那个饭局上刘义君就问我说:“这位同学你是做什么的?”我说:“我是一个拍照片的。”然后刘义君就说:“哦,拍照片的。”好像也不是太认真,然后人家就接着聊别的事儿了。我想了想,我觉得这是个机会,然后我就跟刘义君在旁边说,我说:“五哥,我是拍照片的。我有没有机会帮您拍一套照片?”然后刘义君说:“好啊, 可以啊!”我说既然你答应了,那我就得趁热打铁了。从那个小饭馆跑出去,到旁边的一个小卖部里买了一个一次性的照相机。我说五哥:“我把相机买来了,我就帮你拍照片吧。”然后他说:“你拿什么拍?”我说:“我就用这个拍。”他说:“那好吧。”然后呢,我说:“就借一步,咱们就在这饭馆儿门口随便拍几张。”洗完了一看,拍得太差了。因为首先设备也差,环境也差,光线也差。

于是我就坐车从北京回到太原,去找我太原的一个朋友叫张冬冬。于是我们两个就熬了一晚上,挑出六张。把这个照片重新修下来,重新抠图,重新换背景,重新制作。然后我就坐车第二天又回到北京找我这同学,因为我这同学是认识他的。我说:“能不能给五哥看看?我那天在饭馆帮他拍了几张照片,你把这几张照片送给他就行了。”当天下午吧,刘义君就给我回信了,当时是传呼机。他给我发了个信息说:你能来找我一下吗?然后我就去找他,他说:“我正好要出专辑了,你可以帮我做我的专辑摄影师吗?”我说:“可以。”然后我又开始到处借照相机。刘义君问我说:“兄弟你这个是什么身价?”我说:“能给您拍就很高兴了,没有钱,不需要钱的。”然后他就说那怎么能帮帮我呢。然后刘义君就给他的周围摇滚圈的朋友打电话。我很顺利打入了流行音乐圈,开始作为一个职业摄影师生存,同时在上学。如何活下去,这个非常重要。

我当时跟一个乐队叫天堂乐队,混得比较熟,主唱叫雷刚吧。我养的狗都叫雷刚,对这事儿他颇为不满,他还专程准备去找只狗也叫宁浩养着。雷刚有一天就突然问我说:“你不是学那个节目制作专业的吗?你会拍MTV吗?”当时叫MTV。我说:“会呀!有什么不会呀。”其实我是没干过这个活。然后紧接着又在这个流行音乐圈就又传开了,说:这个小伙子挺便宜的。当时主要是便宜。

我记得紧接着我给屠洪刚拍完,给孙浩拍完,就开始业务不断了。我记得当我干到最多的时候,我一个月要拍五六条。虽然是物美价廉的,但是其实我已经开始挣钱了,那个时候我大概读大二吧,大二下半年,我记得我带了二十万回家。把钱从银行取出来变成现金,然后就把这现金拿回去放在我爸的桌子上。我说:“爸,我借你的钱我可以还给你了。”然后我妈就把我拽到房间里去说:“儿子你在外头干什么了?”

然后临到毕业的时候我就问自己说:“宁浩你难道说就准备这么混下去吗?”我想,我还应该变,我还应该继续改变,我要开始做一个电影导演。

也有人问我说:“你为什么那么爱改变呢?为什么那么喜欢转变呢?或者说你就是没长性在一个地方待着?”

我觉得其实人生就是一次旅途,而在这个向前走的过程中,你总会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或者问题。那我觉得其实最好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走过去,不要停在这里。改变,去做一些新的事情。

好,谢谢大家,我的演讲结束了。

好艳丽的一块土!

沙土是桧木心的那种橙红,干净、清爽,每一片土都用海浪镶了边——好宽好白的精工花边,一座一座环起来足足有六十四个岛,个个都上了阳光的釉,然后就把自己亮在蓝天蓝海之间(那种坦率得毫无城府的蓝),像亮出一把得意而漂亮的牌。

我渴望它,已经很久了。

它的名字叫澎湖。“到澎湖去玩吗?”

“不是!”——我讨厌那个“玩”字。

“去找灵感吗?”

“不是!”——鬼才要找灵感。

“那么去干什么?”

干什么?我没有办法解释我要干什么,当我在东京产抚摸皇苑中的老旧城门,我想的是居庸关,当我在午后盹意的风中听密西西比,我想的是瀑布一般的黄河,血管中一旦有中国,你就永远不安!

于是,去澎湖就成了一种必要,当浊浪正浊,我要把剩在水面上的净土好好踩遍,不是去玩,是去朝山,是去谒水,是去每一时中国的土皋上献我的心香。

于是,我就到了澎湖,在晓色中。

“停车,停车,”我叫了起来,“那是什么花?”

“小野菊。”

我跳下车去,路,伸展在两侧的干沙中,有树、有草、有花生藤,绿意遮不住那些粗莽的太阳色的大地,可是那花却把一切的荒凉压住了——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野菊,真的是“怒放”,一大蓬,一大蓬的,薄薄的橙红花瓣显然只有从那种艳丽的沙土才能提炼出来——澎湖什么都是橙红的,哈蜜瓜的和嘉宝瓜的肉瓤全是那种颜色。

浓浓的艳色握在手里。车子切开风往前驰。

我想起儿子小的时候,路还走不稳,带他去玩,他没有物权观念,老是要去摘花,我严加告诫,但是,后来他很不服气的发现我在摘野花。我终于想起了一个解释的办法。

“人种的,不准摘。”我说,“上帝种的,可以摘。”

他以后逢花便问:

“这是上帝种的还是人种的?”

澎湖到处都是上帝种的花,污染问题还没有伸展到这块漂亮干净的土上来,小野菊应该是县花。另外,还有一种仙人掌花,娇黄娇黄的,也开得到处都是——能一下子看到那么多野生的东西让我几乎眼湿。

应该做一套野花明信片的,我自己就至少找到了七八种花。大的、小的,盘地而生的,匍匐在岩缝里的,红的,白的,粉紫的,蓝紫的……我忽然忧愁起来,它们在四季的海风里不知美了几千几万年了,但却很可能在一夜之间消失,文明总是来得太蛮悍,太赶尽杀绝……

计程车司机姓许,广东人,喜欢说话,太太在家养猪,他开车导游,养着三个孩子——他显然对自己的行业十分醉心。

“客人都喜欢我,因为我这个人实实在在。我每一个风景都熟,我每一个地方都带人家去。”

我也几乎立刻就喜欢他了,我一向喜欢善于“侃空”的村夫,熟知小掌故的野老,或者说“善盖”的人,即使被唬得一愣一愣也在所不惜。

他的国语是广东腔的,台语却又是国语腔的,他短小精悍,全身晒得红红亮亮的,眼睛却因此衬得特别黑而灵动。

他的用辞十分“文明”,他喜欢说:“不久的将来……”

反正整个澎湖在他嘴里有数不清的“不久的将来。”

他带我到林投公园,吉上将的墓前:

“卢沟桥第一炮就是他打的呀,可是他不摆官架子,他还跟我玩过呢!”

他不厌其烦地告诉我“白沙乡”所以得名是因为它的沙子是白的,不是黑的——他说得那么自豪,好像那些沙子全是经他手漂白的一样。

牛车经过,人经过,计程车经过,几乎人人都跟他打招呼,他很得意:

“这里大家都认得我,——他们都坐过我的车呀!”

我真的很喜欢他了。

去看那棵老榕树真是惊讶,一截当年难船上的小树苗,被人捡起来,却在异域盘根错节地蔓延出几十条根(事实上,看起来是几十条树干),叶子一路绿下去,猛一看不像一棵树,倒像一座森林。

树并不好看,尤其每条根都用板子箍住,而且隔不多远又有水泥梁柱撑着,看来太匠气,远不及台南延平郡王祠里的大榕轩昂自得,但令人生敬的是那份生机,榕树几乎就是树中的汉民族——它简直硬是可以把空气都变成泥土,并且在其间扎根繁衍。

从一些正在拆除的旧房子看去,发现墙壁内层竟是海边礁石,想象中鲁恭王坏孔子壁,掘出那些典籍有多高兴,一个异乡客忽然发现一栋礁石暗墙也该有多高兴。可惜澎湖的新房子不这样盖了,现在是灰色水泥墙加粉红色水泥瓦,没有什么特色,但总比台北街头的马赛克高尚——马赛克把一幢幢的大厦别墅全弄得像大型厕所。

那种多孔多穴的礁石叫老砧石,仍然被用,不过只在田间使用了,澎湖风大,有一种摧尽生机的风叫“火烧风”,澎湖的农人便只好细心地用老砧石围成园子,把蔬菜圈在里面种,有时甚至蒙上旧渔网,苍黑色的老砧石诘曲怪异,叠成墙看起来真像石堡,蔬菜就是碉堡中娇柔的公主。

在一方一方的蔬菜碉堡间有一条一条的“沙牛”——沙牛就是黄牛,但我喜欢沙牛这个乡人惯用的名字。

一路看老砧石的莱园,想着自己属于一个在风里、沙里以及最瘦的瘠地上和最无凭的大海里都能生存下去的民族,不禁满心鼓胀着欣悦,我心中一千次学孔丘凭车而轼的旧礼,我急于向许多事物致敬。

到了鲸鱼洞,我才忽然发现矗立壁立的玄武岩有多美丽!大、硬、黑而骄傲。

鲸鱼洞其实在退潮时只是一圈大穹门,相传曾有鲸鱼在涨潮时进入洞内,潮退了,它死在那里。

天暗着,灰褐色的海画眉忽然唱起来,飞走,再唱然后再飞,我不知道它急着说些什么。

站在被海水打落下来的大岩石上,海天一片黯淡的黛蓝,是要下雨了,澎湖很久没下雨,下一点最好。“天黑下来了,”驾驶说,“看样子那边也要下雨了。”

“那边!

同戴一片海雨欲来的天空,却有这边和那边。

同弄一湾涨落不已潮汐,却有那边和这边。

烟水苍茫,风雨欲来不来,阴霾在天,浪在远近的岩岬上,剖开它历历然千百万年未曾变色的心迹。

“那边是真像也要下雨了。”我呐呐地回答。

天神,如果我能祈求什么,我不做鲸鱼不做洞,单做一片悲涩沉重的云,将一身沛然舍为两岸的雨。

在餐厅里吃海鲜的时候,心情竟是虔诚的。

餐馆的地是珍珠色贝壳混合的磨石子,院子里铺着珊瑚礁,墙柱和楼梯扶手也都是贝壳镶的。

“我全家拣了三年哪!”他说。

其实房子的格局不好,谈不上设计,所谓的“美术灯”也把贝壳柱子弄得很古怪,但仍然令人感动,感动于三年来全家经之营之的那份苦心,感动于他知道澎湖将会为人所爱的那份欣欣然的自信,感动于他们把贝壳几乎当图腾未崇敬的那份自尊。

“这块空白并不是贝壳掉下来了。”他唯恐我发现一丝不完美,“是客人想拿回去做纪念,我就给了。

如果是我,我要在珊瑚上种遍野菊,我要盖一座贝壳形的餐厅,客人来时,我要吹响充满潮音的海螺,我要将多刺的魔鬼鱼的外壳注上蜡或鱼油,在每一个黄昏点燃,我要以鲸鱼的剑形的'肋骨为桌腿,我要给每个客人一个充满海草香味的软垫,我要以渔网为桌巾,我要……

——反正也是胡思乱想——

龙虾、海胆、塔形的螺、鲑鱼都上来了。

说来好笑,我并不是为吃而吃的,我是为赌气而吃的。

总是听老一辈的说神话似的谭厨,说姑姑筵,说北平的东来顺或上海的……连一只小汤包,他们也说得有如龙肝凤胆,他们的结论是:“你们哪里吃过好东西。”

似乎是好日子全被他们过完了,好东西全被他们吃光了。

但他们哪里吃过龙虾和海胆?他们哪里知道新鲜的小卷和九孔,好的海鲜几乎是不用厨师的。像一篇素材极好的文章,技巧竟成为多余。

人有时多么愚蠢,我们一直系念着初恋,而把跟我们生活几乎三十年之久的配偶忘了,台澎金马的美恐怕是我们大多数的人还没有学会去拥抱的。

我愿意有一天在太湖吃蟹,我愿意有一天在贵州饮茅台,我甚至愿意到新疆去饮油茶,不是为吃,而是为去感觉祖国的大地属于我的感觉,但我一定要先学会虔诚的吃一只龙虾,不为别的,只为它是海中——我家院宇——所收获的作物,古代曾有一个帝王将爱意和尊敬给了一株在山中为他遮住骤雨的松树,我怎能不爱我廿八年来生存在其上的一片土地,我怎能不爱这相关的一切。

跳上船去看海是第二天的事。

船本来是渔船,现在却变成游览船了。

正如好的海鲜不需要厨师,好的海景既不需要导游也不需要文人的题咏,海就是海,空阔一片,最简单最深沉的海。

坐在船头,风高浪急,浪花和阳光一起朗朗地落在甲板上,一片明晃,船主很认真从事,每到一个小岛就赶我们下去观光——岛很好,但是海更好,海好得让人起乡愁,我不是来看陆地的,我来看海,干净的海,我也许该到户籍科去,把身份证上籍贯那一栏里“江苏”旁边加一行字——“也可能是‘海’。”

在什么时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一定曾经隶籍于海。

上了岸第一个小岛叫桶盘,我到小坡上去看坟墓和屋子,船认认真的执行他的任务——告诉我走错了,他说应该去看那色彩鲜丽的庙,其实澎湖没有一个村子没有庙,我头一天已经看了不少,一般而言潮湖的庙比台湾的好,因为商业气息少,但其实我更爱看的是小岛上的民宅。

那些黯淡的、卑微的、与泥土同色系的小屋,涨潮时,是否有浪花来叩他们的窗扉;风起时,女人怎样焦急的眺望。我们读冰岛渔夫,我们读辛约翰的《驰海骑士》,但我更想读的是匍匐在岩石间属于中国渔民讨海的故事。

其实,一间泥土色的民宅,是比一切的庙宇更其庙宇的,生于斯,长于斯,枕着涛声,抱着海风的一间小屋,被阳光吻亮了又被岁月侵蚀而斑驳的一间小屋,采过珊瑚,捕过鱼虾,终而全家人一一被时间攫虏的一间小屋,欢乐而凄凉,丰富而贫穷,发生过万千事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悠然意远的小屋一一有什么庙宇能跟你一样庙宇?

绕过坡地上埋伏的野花,绕过小屋,我到了坟地,惊喜地看到屋坟交界处的一面碑,上面写着“泰山石敢当止”,下面两个小字是“风煞(也不知道那碑是用来保护房子还是坟地,在这荒凉的小岛上,生死好像忽然变得如此相关相连)。汉民族是一个怎样的民族!不管到哪里,他们永远记得泰山,泰山,古帝王封禅其间的、孔子震撼于其上的、一座怎样的山!

有一个小岛,叫风柜,那名字简直是诗,岛上有风柜洞,其实,像风柜的何止是洞!整个岛在海上,不也是一只风柜吗,让八方风云来袭,我们只做一只收拿风的风柜。

航过一个个小岛,终于回到马公——那个大岛,下午,半小时的飞机,我回到更大的岛——台湾。我忽然知道,世界上并没有新大陆和旧大陆,所有的陆地都是岛,或大或小的岛,悬在淼淼烟波中,所有的岛都要接受浪,但千年的浪只是浪,岛仍是岛。

像一座心浮凸在昂然波涌的血中那样漂亮,我会记得澎湖——好艳丽的一块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