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是一篇脍炙人口的佳作,一生只流传两首诗的张若虚,因此诗奠定了他在唐诗史上的大家地位,被誉为“孤篇横绝,竟为大家”。闻一多称此诗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春江花月夜》虽然用的是乐府《清商曲辞・吴声歌曲》的旧题,但张若虚脱出窠臼,突破了乐府旧题只写春情闺怨的局限,将人世间春、江、花、月、夜五种最美好的景物集中融合到一起,再现了江南春夜动人的美景,构成了奇妙的艺术境界,千百年来令无数读者为之倾倒,产生了永久的艺术魅力。
一、音韵美
张若虚生活在大唐盛世,是一个健康、繁荣、向上的时代,时代赋予了人们蓬勃、浪漫的性格,作为才子的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的体制上表现出自由创新的特色。全诗三十六句,分为九个章节,每个章节都可以看成一首七言绝句。诗中各章节采用了逐章转韵法,每章节换韵,共换了九次。先是平声庚韵起首,依次是仄声霰韵、平声真韵、仄声纸韵、平声尤韵、平声开韵、平声文韵、平声麻韵、仄声遇韵。整首诗平仄交错、高低相间,达到了回环往复又层出不穷的效果,形成节奏鲜明的音乐美。如诗中从白云一片去悠悠到江潭落月复西斜,回旋运用平声韵,抒发了男女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达到了气韵悠长的效果。同时全诗句子采用民歌风调,加强了句子的节奏感与音乐美。如诗中“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是民歌中常用的问答体手法。
《春江花月夜》采用平仄交错韵法,读起来优美动听。这种艺术构思使得全诗弥漫着音乐情味:节奏鲜明、旋律悠扬、音韵回转,体现出抑扬顿挫的音韵美。并且章节间的韵律变化,使春、江、花、月、夜五种事物交错变换,表现出诗人思绪万千又不断变化的心境。整首诗语言优美、音韵和谐,好像一首月光小夜曲。全诗随着诗人内心的情感起伏变化而转韵,使韵律随着诗情而曲折回旋,带来强烈的节奏感和音韵美,读起来朗朗上口。正因为这首诗的音乐美,让人觉得读这首诗是一种享受,也能激发读者慢慢品味的兴趣。
二、自然美
这首诗首先再现了江南的自然美。开篇“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给我们描绘了清丽、意趣盎然的春江花月夜美景:春天的江水一片平阔,一轮明月悄然升起,海水连着明月,明月照着江水,赋予了明月和潮水鲜活的生命,充满着生机。江水与明月相互辉映,好像江连海、海生月,江天一色,构成了壮观的景色。“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一江春水绕着花草丛生的原野静静流淌,月光将清辉洒向花林,使江南春夜笼罩在月色下,显得如此的幽静和安谧。诗人由远及近,将诗中的春、江、花、月、夜五种景物一一呈现,春,温柔和煦;江,悠远浩荡;花,清幽芳香;月,皎洁柔美;夜,宁静祥和。描绘出如诗如画的美景,一切都沉浸在神话般的意境中。
此诗给我们展示了意境优美、色彩清新的'画面。春、江、花、月、夜同生共出,一江的春水和大海相连,一轮皎洁的明月和潮水共生,而月光随着万里江波闪烁。一时间,月光下的江水、沙滩、枫树、原野、花林、扁舟、镜台、高楼、飞鸿、思妇等构成了美好的意境,漆黑的春夜闪烁着光明,处处散发着勃勃生机。这些景象让我们看到了江水的动态美,天宇的静幽美,月儿的明媚美,以及由此三者产生的色彩美、变幻美。这种似梦似幻的春夜景色,使诗中的自然充满着无穷魅力,一幅疏密相间、错落有致的美景呈现在我们面前。
三、哲理美
这首诗超出了单纯写景的局限,赋予传统题材以新意,融诗、情、哲于一体。全诗描绘春、江、花、月、夜的美景,在尽情赞叹大自然的美景时,引发对天际与自然、江月与人生、永恒与短暂的哲学思考。
全诗以月的升降、阴晴圆缺,以及月光下的景物等,引发对人生宇宙奥秘的思考,引起诗人的无限遐想,发出“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疑问,江月年年相似,人生代代相传,此月此光是何时第一次照耀人间,今朝的孤月又是为了照何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与江月相比,人的生命是短暂的,人类代代相传也是永恒的。诗人在与自然的对话中,悟到了有限与无限的平衡,他用诗化的语言、诗化的哲理,告诉我们应该珍惜青春年华与良辰美景,让我们悟到了生命的意义。其实这首诗有着憧憬与悲伤,诗中有对人生短暂的感慨,有对宇宙奥秘的疑问,有对思念的感伤,有着淡淡的惆怅。但这种感伤只是让人感到一种淡淡的哀愁,春江花月,流水悠悠,面对空旷的宇宙,感受到生命的有限。诗人在想象中给我们创造了一个崭新的时空,体现了诗人对宇宙的关注与探索。这首诗虽然悲伤,但春日显出的种种复苏迹象,并没有带来真正沉重的显示内容,带给我们的仍然是永恒的江山、无限的风光,这是夹杂着感伤的欢愉。
四、意境美
在古代传统文艺理论中,意境是作者主观情感与客观物象相互交融达到的艺术境界。中国古代论诗尤其强调意境,王昌龄在《诗格》中提出了物境、情境、意境三境。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指出“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春江花月夜》描绘了波光、夜空、白云、镜台、闺阁等一系列优美的景象,展开了一幅春江花月夜的画卷,在绘景的同时融入诗人对好景不常在、人生短暂的感怀,诗情、画意融合在一起,把读者带入了静谧的境界。不管是写景还是抒情,都凸显了春江花月夜的意境美。全诗从春、江、花、月、夜五种景物切入,把由此引发的各种意象组织在一起,以“月”作为全诗的主脉,不管是皎洁的明月,还是缠绵的明月、迷离的明月,都是作者高超艺术手法的体现。《春江花月夜》似乎不是在咏春、赏花、颂月、唱夜,而是在悲春、愁江、惜花、叹月、泣夜,这五种意象是构成意境的材料,楼上月的徘徊,镜中月的清影,落月里的余晖等,构成了不同的意象群,而这种优美的意境超出了具体的意象,也超出了具体的时空,无不渗透着诗人的主观情感,给读者带来更多的想象空间。
引导语:《春江花月夜》这首诗描写了春江花月夜的奇丽景色,展示了大自然的美,抒写了相思离别之情,表现了对青春年华的珍惜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审美指要
初唐诗歌从宫廷开始走向生活,也从南朝的靡靡之音走向这种略带感伤的清新歌唱。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聆听到初唐时代之音的回响。20世纪初王闿运首先对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说“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用《西洲》格调,孤篇横绝,竟为大家”,是“宫体之巨澜”。
我们阅读这首诗,可以从感受意境美,领悟哲理美,体味情感美,欣赏韵律美几方面进行,领受其崇高的审美价值。
一、感受意境美
在中国古代传统的文艺理论中,意境是指作者的主观情意与客观物境互相交融而形成的艺术境界。《春江花月夜》的题目共五个字,开篇前八句用出生法,将五字逐字吐出;结尾后八句用消归法,又将五字逐字收归,首尾遥相呼应。五字代表五种事物。全诗便扣紧这五个字来写,但又有重点,这就是以“月”字为中心。春、江、花、夜,都围绕着月作陪衬。月在一夜之间经历了升起──高悬──西斜──落下的过程。在月的照耀下,江水、沙滩、天空、原野、枫树、花林、飞霜、白云、扁舟、高楼、镜台、砧石、长飞的鸿雁、潜跃的鱼龙,不眠的思妇以及漂泊的游子,有主有从,主从巧妙地配合着,组成了完整的诗歌形象,展现出一幅充满人生哲理与生活情趣的画卷,形成了多姿多彩的春江月夜图。
在诗中,春虽春,非常春;江虽江,非常江;花虽花,非常花;月虽月,非常月;夜虽夜,非常夜。《春江花月夜》似乎不是在咏春、歌江、赏花、颂月、唱夜,而是在悲春、愁江、惜花、叹月、泣夜。春、江、花、月、夜是全诗所描绘的五种意象,诗人把游子思妇的离愁放到春江花月夜的背景上,良辰美景更衬出离愁之苦;又以江月与人生对比,显示人生的短暂,而在短暂的人生里那离愁就越发显得浓郁。它显示了大自然的美,表现了对青春年华的珍惜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于宇宙和人生的真挚探索。正如李泽厚所说:“它是走向成熟期的青少年时代对人生、宇宙的初醒觉的‘自我意识’:对广大世界、自然美景和自身存在的深切感受和珍视,对自身存在的有限性的无可奈何的感伤、惆怅和留恋。”
这幅画卷在色调上是以淡寓浓,虽用水墨勾勒点染,但“墨分五彩”,从黑白相辅、虚实相生中显出绚烂多彩的艺术效果,宛如一幅淡雅的中国水墨画,体现出春江花月夜清幽的意境美。
二、领悟哲理美
《春江花月夜》在思想和艺术上都超越了以前那些单纯写景的诗,以及抒写儿女情长、离愁别绪的诗。诗人将这些屡见不鲜的传统题材注入了新的含义,融诗、情、哲于一体。首先凭着对春江花月夜美景的描绘,尽情赞叹大自然的奇丽景色,从大自然中引出对人生哲理的追求,对宇宙奥秘的探索,在哲理上超越前人羡宇宙无穷、哀人生须臾的感叹,提出人生代代无穷已;并进一步从昏茫的世界中升华,引出男女间真挚的情爱,抒写离人的悠悠思念之情,从而融会成一种情、景、理水乳交融的幽美而邈远的.意境。
全诗以月的升降,月的阴晴圆缺,以及月光下的天空、景物,通贯天地之间,触景生情,引发对人生宇宙奥秘的思考和探索,引起诗人寂寞空旷之感和无边的遐想,发出“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疑问,江月年年相似,人生代代相传,所以应该珍惜青春年华和这良辰美景,并引出明月之下思妇等待游子的惆怅情思。
诗中有对人生短暂的感慨,对宇宙奥秘的疑问,对思念之情的感伤,然而这种感伤,上与魏晋时代人命如草的沉重哀歌,下与杜甫等人的饱经苦难的现实悲痛,都截然不同。只是让人感到一种如轻烟般的惆怅和哀愁,春花春月,流水悠悠,面对无穷宇宙,深切感受的是青春短促和生命的有限,也许这仅是走向成熟的青春时代对人生的一种无可奈何的感伤和留恋。尽管悲伤,但并没有真正沉重的现实内容。带给我们的感受仍然是轻快甜蜜,一语百媚,永恒的江山,无限的风月,这是诗人一种青春的人生哲理和夹着感伤的欢愉。因此,历代认为这首诗“哀而不伤”是有其道理的。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六十》中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中国哲学、中国艺术的最高境界是,不仅知其局限,知其不可;而且深知其局限之不可超越,知其超越之企图的定然不能实现。此深度的“局限意识”,便升华成为“达观洒脱”之崇高的艺术境界和人生哲理境界。
三、体味情感美
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指出:“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春江花月夜》集中表现了大自然的优美景色和民间的离别相思之情,是一篇具有诗情画意美的作品。它的诗情主要产生于作者面对这篇诗作中,诗人将明月写成一个有情体,它知人意,通人心,传人情。“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四句,明里写月,实为写人。思妇绵绵不尽的思念之情似乎感动了月光。月辉洒照在梳妆镜台上,玉户帘上,也洒照在捣衣砧上。仿佛是要去倾听思妇诉说衷肠亦或是想给她送去一丝柔和的慰藉。但是月辉的清冷和淡泊似乎更映衬出了思妇的形单影只。思妇要赶走这恼人的清辉。“卷”和“拂”两字形象地写出了思妇内心的烦乱,但善意的月光偏偏“卷不去”“拂还来”。其实,真正“卷不去”“拂还来”的正是思妇自己的千愁万绪。这里借月写出了思妇明月照楼的悱恻之情。“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思妇凝望明月,竟然产生了逐月照夫的心愿,希望自己能追随着月华照耀夫君。“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既写出了思妇希望丈夫能够乘月而归的痴想,又写出了明月沉江的情思。月亮虽然落下,但是它对人们还有着深切的依恋。生命短暂,应该珍惜,而天下,又有多少思妇游子,在重复着千百年来的两地悲愁呢!这样的月夜中,有几人能幸运归去?而他只有看着落月,将满怀愁情借落月余辉洒在江边的树上。
闻一多先生所说:诗中“有的是强烈的宇宙意识,被宇宙意识升华过的纯洁的爱情,又由爱情辐射出来的同情心,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诗人如上帝一样,他怀抱一切,洞见一切,理解一切,同情一切;但没有怨恨、没有尖酸、没有诅咒、甚至没有伤感。此正如闻一多所说:“这是一个更夐绝的宇宙意识,一个更深沉更寥廓更宁静的境界!在神奇的永恒前面,作者只有错愕,没有憧憬,没有悲伤。”
四、欣赏韵律美
这首诗语言优美,声韵和谐,笔致缠绵,仿佛一首月光小夜曲,含蓄,隽永,柔媚似水,幽雅婉转。
诗的内在感情是那样热烈、深沉,看来却是自然的、平和的,犹如脉搏跳动那样有规律、有节奏,而诗的韵律也相应地扬抑回旋。全诗随着诗人内心感情的摇曳回荡,韵律相应地扬抑回旋,全诗共三十六句,随情感的起伏变化四句一换韵,共换九韵。又平声庚韵起首,中间为仄声霰韵、平声真韵、仄声纸韵、平声尤韵、灰韵、文韵、麻韵,最后以仄声遇韵结束。诗人把阳辙韵(以n、ng收音)与阴辙韵(没n、ng收音)交互杂沓,高低音相间,依次为洪亮级(庚、霰、真)──细微极(纸)──柔和级(尤、灰)──洪亮级(文、麻)──细微级(遇)。全诗随着韵脚的转换变化,平仄的交错运用,高低相间,一唱三叹,前呼后应,既回环反复,又层出不穷,音乐节奏感强烈而优美。正如黑格尔所说:“正像在音乐的表现里节奏和旋律须取决于内容的实质,要和内容相符合。诗的音律也是一种音乐,它用一种比较不太显著的方式在使思想的时而朦胧、时而清晰的发展方向和性质在声音中获得反应。”全诗以明月的起落为感情发展变化和节奏曲折起伏的自然线索,将深挚的感情和美妙的旋律融合为一,形成一种韵律美。
[知识拓展]
春江花月夜
朝代:唐代
作者:张若虚
原文: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望相似 一作“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落月 一作:落花)
引导语:《春江花月夜》被闻一多先生誉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一千多年来使无数读者为之倾倒,《春江花月夜》的章法结构,以整齐为基调,以错杂显变化。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赏析
《全唐诗》中存诗仅两首的张若虚,在唐代灿如繁星的诗人群里实在毫不起眼,然而真正爱国学、爱唐诗宋词的人,想必都知道张若虚及其著名诗篇《春江花月夜》
据说《春江花月夜》这个题目,始创于那个“全无心肝”的陈后主陈叔宝。然而陈叔宝究竟在这个美丽的题目下写了些什么,却因诗已失传,无从知晓。荒淫无道的隋炀帝杨广倒留下了现存最早的两首《春江花月夜》,不过只五言四句,短浅空洞。陈叔宝还写过一首《玉树后庭花》,常被后人在文论中与《春江花月夜》并提,诗也还留存于世,虽是七言,却仅六句,况且肉麻得紧,与隋炀帝如出一辙,都是臭名昭著的宫体诗。
宫体诗以宫廷为中心,以艳情为内容,描红点翠,堆香砌玉,浮华荒谬,空虚无聊;从梁陈到隋唐,百余年间,主宰文坛,造成诗国的黑暗,遗下无数罪孽。南朝士族生活优裕,偷安成习,以能作五言诗作为表示自己是士流的手段,如果不会作诗就会被人鄙视、不能参加社会活动,诗歌完全成了荒淫腐朽生活的点缀,建安气质、魏晋风骨早已荡然无存。唐前期的诗歌创作沿袭了南朝文风,诗人们“竞一韵之奇,争一家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就是大唐开国创业英主李世民也不能免俗,表现不出象宋太祖赵匡胤《日出》诗那种“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中天万国明”的气魄。李世民对诗人张昌龄的文藻很赏识,但张昌龄等应进士科不第,李世民问原因,考官说他们文风浮靡,不是好材料,李世民也就默认了。
王勃、杨炯、卢照邻和骆宾王同时入霸诗坛,称为初唐四杰。四杰在古诗向律诗的过渡中起到了开拓作用。文武双全的裴行俭对四人却十分轻视,说士人要有远大前程,首先靠器识,其次才是文艺。王勃虽有文才,但浮躁浅露,不象享受爵禄的材料。杨炯大概可以做个知县,其余人能得好死就算不错了。这些评说足见新诗的发展道路艰难。对打破宫体诗的束缚、铺平新诗发展之路,初唐四杰是有贡献的,杜甫评四杰诗说“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这个评价既是对当时诗坛基本态度的客观反映,也是对四杰诗的确评。
在六朝浮华文风笼罩下,宋之问、阎朝隐等宫廷幸臣成了诗坛上一伙把头式人物。卢照邻和骆宾王始终在齐梁余风里打转,王勃和杨炯又一个早死、一个远宦,因此初唐四杰的成(http:///wenxue/)就并不大。成就最高的王勃也不过给我们留下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之类的好诗句,而几乎没有令人振奋的'好的诗篇,更不要说为盛唐诗人提供典范。把大唐引进诗歌朝代的,也许正是张若虚与他的《春江花月夜》。
闻一多先生曾给这首诗以极高的评价:“在这种诗面前,一切的赞叹是饶舌,几乎是亵渎。”又说“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从这边回头一望,连刘希夷都是过程了,不用说卢照邻和他的配角骆宾王,更是过程的过程。”说张若虚与他的《春江花月夜》“和另一个顶峰陈子昂分工合作,清除了盛唐的路——张若虚的功绩是无可估计的。”
的确如此!《春江花月夜》既富于南方民歌的色彩与风调,又较成功地运用了经过齐梁到唐初百年酝酿接近完成的新诗格律,还首次探索了七言诗中以小组转韵结合长篇的技巧,三者的糅合是那样完美,给后来的诗人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本。这理所当然是个顶峰。
《春江花月夜》的章法结构,以整齐为基调,以错杂显变化。三十六行诗,共分为九组,每四句一小组,一组三韵,另一组必定转用另一韵,象九首绝句。这是它整齐的一面。它的错综复杂,则体现在九个韵脚的平仄变化。开头一、三组用平韵,二、四组用仄韵,随后五六七八组皆用平韵,最后用仄韵结束,错落穿插,声调整齐而不呆板。在句式上,大量使用排比句、对偶句和流水对,起承转合皆妙,文章气韵无穷。诗中春、江、花、月、夜、人几个主题词错落重叠,伸缩变化,把读者引进了一个目眩五彩、浑然忘我的境界。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起首四句,就两现春江、两现明月、两现潮、两现海,交错叠现的景观立即把人带进了一个神奇美妙的境界。而最后一句,又为整篇描写的江月埋下了伏笔。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是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我们看到,诗人在第二组是写初月的朦胧,第三组是写高月的皎洁,并发思古之悠情。“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诗人面对这一轮江月深深地思考着,满怀感慨和迷惘。也许后来大诗人李白“青天有月来几时?我欲停杯一问之”,以及苏轼“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诗句,只是此句的翻版。而第四组的起句“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与刘希夷的名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则如出一辙。张若虚感叹江月长明而人生短促,刘希夷感慨风物依旧而人生易老,两者之间何其相似!这里月的叠用、人的叠用以及江的叠用,有一种音节美、韵律美,断而复续,飞丝相接,给人一种清峻雄奇之感。诗人创造的这种诗歌语言形式,后来发展成为散曲和民歌中的“顶针续麻体”,至今中国诗坛还留有它动人的影子。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最神奇的就是这白云一片,悠悠来去,使万丈沟壑一线飞渡,从江月清景、人生感慨一下子滑向野浦扁舟和明月楼头,一笔带出离人怨妇的主题。有人对此诗的主题多有非议,殊不知几千年中国历史上男人不是服徭役兵役、就是为生计而奔波,离人怨妇,正是社会底层的生活现实。而且爱情和相思,是人类文学永恒的主题,没有哪一代人能避开,古今中外,真正避开了的只有六七十年代中国“八大样板戏”。样板戏中除《智取威虎山》里李勇奇有个妻子一出场就遭土匪枪杀外,八部戏剧再没有一对夫妻,也没有一对情人。而如此一首诗、如此一轮明月,还有什么题材比写离人怨妇更好呢?只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相思情怀才配凄清如许的一轮江月,也惟有纯真的情,才能使高天皓月更显皎洁。这样大开大合的过渡,手法巧妙如神来之笔,令人拍案叫绝。在这样一个明月之夜,是谁家游子飘荡在一叶扁舟之中,他家在何处?又是谁伫立在那月明如水的楼头思念她的远方飘零者呢?仅用两句,合写离人怨妇,总领下文。然后派出八句描写怨妇: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楼头明月总在怨妇心头眼底徘徊,照着早已懒用的妆台明镜。月明之夜,离愁别绪更加萦怀,使人无法排遣。而那一轮明月偏又浸透帘珑、照亮砧石,况且帘卷不去、手拂不开。此时远行的人儿只在思念之中,只能彼此瞩望而无法相依相诉,就是有再多的相思情怀,说来他也无法听到。我多想随这笼天罩地的月光飞流到他身边去照耀他啊!可是即使象鸿雁那样高飞远举,也不能把这寂寞楼头的相思明月带给他,何况这春江里只有跃浪的鱼儿激起几个漩涡儿呢!寥寥数语,怨妇的离愁别恨已写到极致。接着笔锋一转,又派出八句来写远方的游子: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昨夜忽梦落花飘零,春已半残,可是寄身异地他乡,回家的日子还遥遥无期。江水奔流不息,一浪又一浪地赶往大海,好像要将春天带走一样。而江潭倒映明月,不知不觉已经西斜。斜月渐渐隐入海雾,这时北方南方、碣石潇湘有多少游子还在赶着回家,有多少离人怨妇还在远隔千山万水彼此思念呢?夜色凄(
我们在诗篇中看到江与月这两个主题中的主题被反复拓展,不断深化。春江、江流、江天、江畔、江水、江潭、江树这纷繁的形与景,和着明月、孤月、江月、初月、落月、月楼、月华、月明复杂的光与色,并通过与春、夜、花、人的巧妙结合,构成了一幅色美情浓斑斓迷离的春江夜月图。诗人没有局限于一轮江月,而是把一种复杂的人类情感贯穿始终。无论是初月的明媚、高月的皎洁还是斜月与落月的迷离缠绵,抑或楼头月的徘徊、镜中月的清影、帘内月的倾注、砧上月的流照,无一不打上情感的烙印。把一轮明月写到如此清雅且夺人心魄的地步,就不仅仅是传世之作、而应该是旷世之作了。自《诗经》至张若虚,其间一千几百年,没人把一轮江月写得如此凄美多情。在诗歌的表现形式上,南朝民歌和齐梁声律学,经过多年的酝酿发展,到了张若虚手里,恍如金丹炼成突现奇光,语言声律与形式技巧以及描篇布局,被那样的完美地糅合在一起。在诗歌发展还找不到前进方向的唐前期,《春江花月夜》本身就如同光耀千古的一轮高天朗月,照亮了盛唐的路,催生了诗国的灿烂。而张若虚之后,又是一千多年过去了,仍然无人能把一夕江月渲染得这般淋漓尽致,历尽沧桑变幻,诗篇不朽而江月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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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虚生平
张若虚的生卒年不详,有些典籍(如余冠英、王永照作序的《唐诗选》),将他的生卒年定在约公元660~720年,即唐高宗龙朔至玄宗开元初,大约活了六十岁。至于《全唐诗》所说他与贺知章(越州永兴人,今浙江萧山)、张旭(苏州人)、包融(润州延陵,今丹阳人,一说湖州人),号“吴中四士”,只能说明他们诗名相当而驰名京师,籍地相邻而并称四士。
张若虚,不仅他的生平事迹少之又少,而且他的诗作也长期湮没无闻。在唐代,似乎没有他的诗集传世。从唐至元,他的《春江》诗几乎无人所重。据文史学家程千帆先生考证,今存唐人选唐诗十种、唐人杂记小说,宋代《文苑英华》、《唐文粹》、《唐百家诗选》、《唐诗记事》,元代《唐音》等唐诗选本,均未见他的诗作。不仅唐诗选本无载,而且在由唐至明的二十余种诗话中也无一字提及。最早收录他的《春江》诗的本子,是宋人郭茂倩的《乐府诗集》卷四十七,共收《春江花月夜》同题诗五家七首,张若虚一首也在其中。然而这仅仅是作为乐府宫体诗收录的。直至明人杨高棅《唐诗正声》选本,仍然没有把他的诗选在“正声”之列。然而幸运的是,张若虚的《春江》诗总算从唐代起被保留下来了。
等待了将近一千年,张若虚及其杰作的命运才开始扭转。明嘉靖年间,李攀龙选编《古今诗删》收录张若虚的《春江》诗以后,万历年间的三种选本《唐诗所》、《唐诗解》、《唐诗归》,崇祯年间的《删补唐诗脉笺释会通评林》七言古诗、《石仓历代诗选》,明末成书的《唐诗镜》都选录了此诗。最早提及张若虚及其诗的诗话,是成书于万历年间的胡应麟《诗薮》。及至清代,张若虚的诗声似乎更好些,有关唐诗的重要选本,如成书于康熙年间的季振孙《唐诗》、徐增《而庵说唐诗》、《御制全唐诗》(卷十九和卷一一七),成书于乾隆年间的沈德潜《重订唐诗别裁》、管世铭的《读雪山房唐诗钞》等等,都收录了他的《春江》诗,有的还附录有关此诗的评论。
初唐时期,唐诗的浪漫气质日趋强化。它以另一种风格,呈现于刘希夷、张若虚等人赞美青春、表现对生命永恒之渴望的诗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