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偶然读到这本书,我几乎忘记了,今年是SARS十年。
“第一批医护人员倒下了,第二批医护人员又冲上去救助自己倒下的战友。第三批再上去,又有人倒下。中山二院全院共有93名医务人员不幸患病,整个医院气氛凝重……没有人知道上去的人会不会再倒下,进到隔离区的人会不会再出来,却没有一个人拒绝,更没有一个人逃离。最初中山二院隔离区只占一层楼,最后竟住满了所有五层楼。最早收治SARS的呼吸科,只剩下副主任江山平一人尚未被感染,在院务会上他无法控制自己,嚎啕大哭,但最终他自己也未能幸免。”
“纪念那些共同经历的难忘岁月,祭奠那些曾经来过的鲜活生命”,《SARS 10年——“非典”亲历者的回忆》不仅是一本书,而是一段见证,书中的每个字都是由亲历非典的医生护士写下的,而书里所记录的所有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包括那些非典时期的爱情。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四层的一排阳台,不一会儿老公一手举着输液瓶出现在视线中。我们开心地笑了,虽然我的眼角还带着泪。”这是余旻虹的.回忆。她的丈夫周宝桐是感染内科主治医师,在一线工作时感染SARS,被隔离。她第一次去给丈夫送东西,被告知只能由医护人员替她送进去。“我悲伤地在楼下小花园徘徊,坐在一条长椅上痛痛快快地无声地哭泣着,心中充满了委屈和辛酸。透过泪眼我的目光游移在朝向花园的阳台,突然心中有了一丝希望。我迅速擦干眼泪,给老公打电话:‘你的阳台是朝哪儿的,能出来吗?’‘你等会儿’”——这是非典时期的“楼台会”。
“每天,我们都给儿子打电话,每次电话都录了音,以备万一我们不幸中招,也算是给儿子留下一份念想。”10年前,万希润是一名副主任医师,39岁。按年龄是轮不到他上一线的,但他的妻子是护士长。“我决定,如果她被召去一线,我一定要跟她共赴危难”,因此,万大夫理了光头,把儿子送到青岛父母家里——这是非典时期的爱情。
金滢的丈夫李梦涛是内科医生,被派往SARS前线。送别时,金滢看到年轻的护士与护士长抱头痛哭,陡然意识到SARS病房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心中凄然:“这不会是我们之间的永别吧?”那个时候,他们的孩子才1岁,在姥姥、姥爷家,金滢主动申请去SARS病区工作。到了隔离驻地,她意外地发现,院领导非常体贴地为她和丈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这是非典时期的“革命夫妻”。
我读到这本书的时候,正值我母亲住院。她骨折,非常严重的骨折,进了3次手术室,期间我非常焦虑以至几乎每天都惴惴不安地去找医生。医生总是很忙,不是在手术室就是被病人以及我这样的患者家属包围着。我母亲差不多住了一个多月医院,我差不多天天要去找医生。有一天,一个朋友对我说,你应该感到幸运。我问为什么,她说,幸亏不是在10年前——她说的是非典时期。那个时候,北京人是最不受欢迎的。那时候谁家如果有人住院,即使是骨折,亲戚朋友也会躲得远远的。甚至打车去医院,出租车司机都拒载。我问有这么严重吗?她说你看你都忘记了。
但是,当我在病房读这些非典亲历者的回忆时,我忽然觉得,有些事情真的不应该忘记,忘记是一种罪过。书中有一段文字很触动我——“社会上经常进行关于‘价值’的讨论,例如,明知有传染危险却还是给病人进行气管插管的麻醉医生是否值得?手术室发生火灾时医护是应该抛下病人独自逃生,还是带上病人撤离但最终全部丧生?”“在经历了SARS这样的事关生死的突发事件后,我感觉在生死存亡的时刻,其实根本没有时间考虑所谓值得不值得的问题,其实没有时间计算怎么做才能做到利益最大化。这时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出自本能。”
这段文字朴实无华,但让我思考了很久——人类从远古到今天,经历了无数的灾难——战争、瘟疫、洪水、地震,之所以能延续至今,应该和这种宝贵的“本能”有关吧?如果在灾难面前,每个人都反复核算自己的利益,那么谁还会冲上去?如果没有人肯冲上去,人类估计早灭亡好几回了。我们应该像爱护我们的眼珠一样去爱护这种“本能”,爱护那些在关键时刻“本能”地冲上去的人——我们记住他们,尊重他们,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