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无忌之红楼散文
这段时间何恩情很火,因为他的《情续红楼》。我很为他觉得了不起,一方面小小年纪的他能写出三十万字的文章本来就是件很牛的事情,另外一方面他居然还敢续写红楼。记得周汝昌临终前懊悔自己看低了高鹗,不该否定他写的后四十回。如果周汝昌在世,对恩情的文章恐怕也是赞叹有加吧。
《红楼梦》我小时候读过,约莫是在初中,最爱看刘姥姥进大观园,很是热闹。为了看红楼,我还被我爸打过,书也被撕了。但是这丝毫不减我看红楼的雅兴,买过两次红楼,厚厚的大部头,最快一次大约三天看完。那时候的我不知道什么情节叫感人肺腑,但凭自身的身体反应,读到悲恸之处,心脏自然有种微微的颤动,现在我知道有个专门的词叫悸动,恐怕描写的就是我当时的心情。
很多年没有重看红楼,随着年龄增长,对于红楼里的人物又有了自己的见解。比如林妹妹,书上写她是绛珠草转世,大主角,但凡林妹妹的,除了她的脾气,其他的都好。但你想她从小体弱多病,没事就咳嗽吐血啥的,典型一肺痨鬼。且不说她咳嗽时候的'唾沫横飞,虽有清扬婉兮的气质,但八成口中异味横生(不好意思写的太直接),让人避之三舍,可惜当年没有黑人牙膏,精瘦加上口臭,这个林妹妹你还敢爱吗?不得不佩服宝玉口味之重。
至于宝钗,书中有情节说她常年服用“冷香丸”因而身带异香,让我们的宝哥哥臆想万千:只可惜不是俺妹妹身上的,否则还能闻闻摸摸。这倒奇了,这个巧字当头的冷香丸居然能让个小胖妞变成一麝香兔,不知道那些个什么香奈儿、雅顿是否要找块豆腐一头撞倒。就算宝钗是一麝香兔,大热天流起汗来来恐怕也不大雅观吧,书上明说宝钗体型微胖,甚至有比喻为杨妃。但凡胖子,我从没见过那个流汗流的斯文的,包括小刀我在内。
十二金钗个个都评价的话,说几天都说不完。我倒是蛮想说说赵姨娘的,对头,就是贾政的小老婆,贾环之母。宝玉曾经咋舌,为什么女儿家出嫁前都冰清玉洁,出嫁以后成了婆娘咋就那么可恶可恨呢。红楼中反面角色里描写的篇幅最长最刻薄的就是赵姨娘。但凡她出场,要么是生是非,要么是惹人厌。就是因为她出生不好,哥哥赵国基也没什么身份,总结起来就是没背景,偏偏又是个侧室,在王夫人手下讨生活。这个王夫人是典型的假慈悲,虚伪到底,你说赵姨娘的日子能好过吗?偏生又有个王熙凤,处处压制着她,儿子贾环更无法和宝玉相比,不惹事已经是阿弥陀佛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憎之处,要地位没地位,要讨人喜欢偏让人讨厌,整天憋气能不整出个心肠毒辣的怨妇来吗?想当初,赵姨娘初嫁了,婚后生活充满憧憬,但现实的残酷使得她越来越憎恨那些践踏她的人,所以才有了与马道婆合谋算计宝玉和凤姐的那出戏了。
打字好累,收工。
童言无忌散文
女儿涵霜(小名宝儿)4岁了,古灵精怪刁蛮任性,是个十足的小麻烦。
记得宝儿两岁时,跟我们去了冰天雪地的北国沈阳。
寒冷的天气于我是酷刑,几乎大半的时候我都在室内呆着,而宝儿却对南方难得一见的冰雪喜欢得不得了,只要有谁出门,便会想方设法跟出去玩。
一天,宝儿跟着一位工友出门去玩,过一会回来,满脸惊慌:“妈妈,我把坑坑里的玻璃打碎了!叔叔说要赔,我们赶快跑吧!”
我吓了一跳,说:“咋的了?哪里的玻璃?”这时带她出去玩的工友回来了,哈哈大笑说:“是水池的冰,她捡块石头砸碎了,我逗她玩呢。”
宝儿说:“是冰啊?冰长得跟玻璃一样哈!”
工地上都是大人,很难看到小孩,于是花朵儿一般的宝儿便是大伙的开心果,一到没活或是放假,总是找不着她:尽跟着叔叔阿姨们疯玩去了。
一天,宝儿吃着叔叔给她买的蛋黄派,一大哥哥逗她:“哥哥饿,给点嘛。”宝儿有点舍不得,但还是给了一个。大哥哥又说:“不够啊,再给一个。”宝儿不肯了,大哥哥假装擦眼泪:“我还要。”宝儿无奈,只得忍痛再给一个。可大哥哥还要,看宝儿不给就假装大哭。宝儿气鼓鼓的大声训斥道:“哭,就知道哭!那么大的人了还哭!”惹的大家都笑了。
宝儿四岁了,我们把她送回了老家,每年冬天,我们都会在家呆几个月,那几个月是我们一家最快乐的`时光。
宝儿的顽劣实在让人头疼,整天像个男孩子似的爬高爬低疯玩,奶奶跟在后面胆战心惊,屡斥不理便吓唬她:“你再皮!你再皮我们不要你了!你又不是***亲生的,捡来的娃还那么不听话!回你亲妈那去!”
宝儿愣了一下,眨眨眼:“我才不信呢,我是我妈生的,你骗人!”奶奶说:“不信问你爷爷去。”
宝儿跑到爷爷面前:“爷爷,你快说宝儿是妈妈生的,说呀!”奶奶冲爷爷摆手,爷爷只好说:“不是,***妈就生了你哥哥,你是捡的,捡的也是咱家的宝贝呢!”宝儿生气了:“不是就不是!哥哥捡的!宝儿生的!”说完谁也不理,一个人坐在那生气。
这时她爸爸回来了,宝儿赶紧偎到他爸怀里去,睁大眼睛盯着爸爸,满脸期待:“爸爸,宝儿不是捡的,是妈妈生的哈?”搞不清状况的爸爸随口说:“你这么皮这么不听话,哪里是我们家的娃嘛,就是捡的。”
这下宝儿傻眼了,看看这个,瞄瞄那个,抽抽鼻子,小嘴一扁终于哭了:“不是就不是!你们才全都是捡的!”
晚上睡觉,宝儿紧紧抱着我:“妈妈,我要回你肚子里去。”我莫明其妙:“为啥?”宝儿呢喃软语:“你再把我重新生出来,他们就不得说我是捡来的了!你去哪我就一直跟着你。”我心里一阵发紧,原来这孩子一直还惦记着这事,怪不得一天尽和大人对着干,原来她也装着心事呢。我把她小小的身子紧紧搂进怀里:“你是妈妈生的,妈妈的宝贝。”宝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我告诉爷爷奶奶去!我们都是自己妈妈生的,不是捡的!”
一天,她爸爸进城办事,宝儿缠着非要跟着去玩,爸爸禁不住女儿软语相求,便与她约法三章:不许要零食、不许要玩具、不许乱跑。宝儿巧笑嫣然,满口答应。进得城来,见一水果店,宝儿仰头对爸爸说:“香蕉不香,苹果不甜,宝儿不吃。”爸爸摸摸宝儿头:“嗯,宝儿乖。”
再走一会,见一玩具店,门口摆放着会跳舞的小猫小狗,还飘着彩色大气球。宝儿拉拉爸爸的手:“小猫小狗玩几天就不会跳了,气球会飞上天,宝儿听话,不要玩具。”爸爸笑了,“嗯,宝儿乖。”
这时到了一家麦当劳,宝儿磨磨蹭蹭不肯走:“爷爷,那些蛋糕吃了牙牙疼,宝儿不吃。”爸爸终于忍不住了,给女儿买一袋蛋挞,宝儿边吃边埋怨:“大人就是说话不算话,都说好了不买东西给我,偏还买!”
宝儿的姑婆六十多岁了,这天来我们家做客,晚上吃饭时,宝儿忽然问:“姑婆,你为什么要来我家吃饭?是不是你不乖,***妈生气了不给你煮饭吃?”姑婆无语……家里人哭笑不得。
宝儿有天撕下一页童话书的封面折纸飞机,哥哥用难得的好脾气对她循循善诱:“妹妹,封面是白雪公主的家,你撕了她就没有家了,她后妈就会找到她,把她卖掉了!”宝儿想了想,指着她爸新买的一本童话书说:“不会的,白雪公主搬家了,在那里呢,她后妈找不到的。”
宝儿废话特别多,这不又开始了:“妈妈,碗是哪来的?”“工人叔叔造的。”“锅呢?”“工人叔叔造的。”“宝儿的衣服呢?”“工人叔叔造的。”“鞋呢?”“工人叔叔造的。”“玩具呢?我知道,工人叔叔造的!我工人叔叔真厉害,什么都会造!可是,他为什么老不回家来呢?他不喜欢宝儿呀?”
过年了,邻居家来了一个小客人,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宝儿很喜欢和她玩,小姑娘的妈妈说:“按辈份,你要叫宝儿姑姑呢。”小姑娘脆生生一声姑姑叫得宝儿心花怒放:“乖,姑姑给你压岁钱,可是我现在没有,等我工人叔叔挣钱回来,给我了我再给你。”小姑娘问:“你工人叔叔是谁啊?”“我也不认识,他总得要回来嘛!”
夜深了,宝儿玩性正浓,不肯睡觉,还在大床上练翻跟斗,扬言要成功地翻到一个标准的跟斗为止。乐此不疲地翻了十几个被她称之为“不成功”的跟斗后,可能晕了,终于一跟斗翻到地板上。她爬起来,昏头昏脑地说:“你们啥时把床移到这边来了,门又怎么跑那边去了,害我摔跟头,又不放稳些,还在摇哟!”
童言无忌经典散文
1,童言无忌
前几天,我的一个男同事给我们讲他们因为童言无忌,他和他的同学常常把老师气得眼珠泛白或者逗得他们笑得喘不过气来。他们的小学校是一座破庙,三间大殿和几间土坯垒成的茅草房,连个厕所都没有,女老师和女生都要到附近的农家屋后茅房去,有的男同学就跑到教室后就地解决。有一年冬天,我们上写作课,一般写作课都连堂课,老师没出教室,告诉学生有事的可以出去。有个小同学按照惯例,又跑到教室后面,对着墙角撒尿,谁知土坯墙列个大缝,被教室内的老师发现了。于是把这位同学叫到办公室,他们就跟着看热闹。教他们语文的是个老头,也是他们的校长。只见校长严肃地说:你怎么能在那里小便,多不文明,把我们的教室都刺透了,后果多么严重。那位同学不敢大声顶撞,只是低着头,小声说:又不是我自己,还有老师也在那里撒尿呢。校长生气地说:你就瞎说,哪有老师那么不文明的?那个男生怯生生地说:我昨天还看见你也在那撒尿呢。办公室里的女老师听到这里,捂着嘴笑。这时校长气得直翻白眼。上课铃响了,校长恨恨地说:等我上完课再回来收拾你,在这好好反省,不好好认错,就开除你。说完又回教室去了。校长一走,那些女老师就一下子凑到小男孩跟前问:你说的是真的吗?这位男同学诚恳的点点头说:一点不假。女老师们笑得前仰后合的说:别怕,校长和你一样也是个男孩。后来这位男同学依然继续在校读书。
我也有过无忌的时候,不过我那是已不是同年,该属于青少年吧。我这人晚熟。在我上师范的一年级的时候,一天早晨我发现班主任的耳朵后有几个红道道,就好意的告诉他:老师你的脖子没洗干净上面有红墨水。谁知老师听了,看也不看我一眼,脸拉得好难看。并且一连几天都不给我好脸色,我好纳闷。后来同学告诉我,老师脖子上的红道道是师娘手指甲的杰作。我才恍然大悟。我现在才知道我这人情商极低,我原来都觉得我很聪明,因为自上学以来我在小学中学都是尖子生,深受老师的宠爱。其实当时的情商也就是现在幼儿园的水平。老师一定是以为我在嘲笑他。如果是这样他真高看我了。
不幸的是,前几天我也被童言无忌了。下午下了班往家走,走过每一天都经过的路口,遇到每一天都遇到的人。我们楼前的一楼东头一户住着一家四口,奶奶,爸爸妈妈和一个4—5岁的小丫头。每天路过的时候,她都和小朋友玩的很热乎,对我熟视无睹。碰巧这天路上只我一人,她和奶奶坐在栅栏后,也许在她一伸头盼望玩伴时候,我闯入她的视线如此唐突,只见小丫头笑盈盈的,小嘴一张一合,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奶奶不好意思的想阻止,小丫头偏不听又说一次:妖精。这次我听的很清楚。我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怎么也不明白我会是妖精。早晨去上班同事还夸我美女,夸我的裙子时尚呢。怎么在孩子的眼里就成了妖精了呢。于是问小丫头:是不是动画片里有个妖精像我那么漂亮?小丫头拼命的点点头。我也笑着回家了。
回到家把刚才小女孩说我是妖精的事同丈夫说了一下,并在镜子前反复看看自己的穿着,嘴里重复着,妖精,妖精。老公宽慰我:这衣服很雅道,小孩能有什么审美。这事就过去了。我也没再想。前天上班的路上,碰到小丫头的妈妈,我的同事,我老公的一个办公室的语文老师,见到我,满陪着笑脸说,熊老师,你可别生气啊,我家小孩不懂事,真的不好意思,是我没有管教好,刘老师说你都不愿意穿裙子了,这么热的天你要是不穿裙子,可都是我们的罪过啊,等等说了好多,我还得陪着笑脸说:没事的,小孩子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觉得小女孩叫我妖精,很有意思,她是在学习表达自己思想的时候,说的话也许不是我们成人所理解的意思。如果大人把她当回事岂不是弄假成真之感觉,让人更感到尴尬。况且妖精在这个社会里,不完全是个贬义词。你没有在电视里看到女人看到比自己漂亮的女人都会说:妖精。
2,观荷
和网友聊天时,让我写一首观荷的诗。我答应了。但今年还真没去看荷花。只有回忆以前两次印象较深的观荷。第一次是2009年的八月份,我和外甥女一行去皖南历史文化遗产———宏村。下了旅游大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宏村前满池荷叶和为数不多的荷花,碧绿碧绿的大荷叶铺满池塘,盛开的荷花如成熟风韵的少妇,优雅热情的摆动腰肢翩翩起舞,甚是壮观。游客们纷纷在荷花池拍照留念。我却静静的站在一棵树下,默默观赏这满池的荷叶与荷花。我不想打扰这纯静优美的荷塘。然而就在我兴趣渐浓时,导游那粗哑的`喊声催促游客到下一个景点,我恋恋不舍的移动脚步,随着吵吵闹闹的游人进入文化名村。
另一次观荷是去年的六月底,我们的副校长和教科室主任要我同他们一道去离我们学校二十多里地的任楼中学招生。中午在由任楼矿塌陷区改造成的荷花山庄请任楼中学的老师吃饭。吃饭前,他们怕热都在房间打牌,我独自一人溜进山庄的荷塘。当时正值中午,骄阳似火,一般这个时候人是要躲在阴凉里的,但我看到了一般人不能看到的景色。荷塘是由一个一个的塌陷坑改造的,有长方的,正方的,椭圆的,深深浅浅的各有不同,它们连成一片,很是壮观。池塘的周围栽有垂柳,可能是防止土壤流失。为了游客观荷方便,庄主还在较大的一个池塘旁边建立一个塔,为了增加更多的趣味,庄主也在荷塘上搭建由铁链和木板构成的浮桥。站在浮桥上,低头看荷花,荷叶更加的鲜艳翠绿,荷花更加的娇艳动人,自己的影子与蓝天白云一起映入水中,浮桥摇晃着,身子轻轻摆动起来,感觉像是进入了荷花仙境,与荷花仙子一起翩翩起舞。正在欣赏我与荷花的舞姿,手机铃响了,同事喊我吃饭呢。
晚饭依然在荷花山庄。正当西边彩霞满天,如血的残阳斜照之时,一辆辆小型旅游车驶来,一对对青年男女下车后携手走进山庄。那真是:春宵良夜荷塘旁,一支红玉露凝香。下面把答应雨红网友的两首诗附上。
夜观荷
依窗赏皓月。
忽闻荷香浓。
寻香挽佳人,
共为观荷兴。
月映荷花羞,
舞姿尤轻盈。
柳郎柔声唱,
青蛙奏和鸣。
午观荷
骄阳似火荷叶鲜,
蓝天碧水荷花艳。
池边垂柳情意浓,
日日夜夜伴花红。
张爱玲散文《童言无忌》
从前人家过年,墙上贴着:"抬头见喜"与"童言无忌"的红纸条。这里我用"童言无忌"来做题目,并没有什么犯忌讳的话,急欲一吐为快,不过打算说说自己的事罢了。小学生下学回来,兴奋地叙述他的见闻,先生如何偏心,王德保如何迟到,和他合坐一张板凳的同学如何被扣一分因为不整洁,说个无了无休,大人虽懒于搭碴,也由着他说。我小时候大约感到了这种现象之悲哀,从此对于自说自话有了一种禁忌。直到现在,和人谈话,如果是人家说我听,我总是愉快的。如果是我说人家听,那我过后思量,总觉得十分不安,怕人家嫌烦了。当真憋了一肚子的话没处说,惟有一个办法,走出去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业,然后写本自传,不怕没人理会。这原是幼稚的梦想,现在渐渐知道了,要做个举世瞩目的大人物,写个人手一册的自传,希望是很渺茫,还是随时随地把自己的事写点出来,免得压抑过甚,到年老的时候,一发不可复制,一定比谁都唠叨。
然而通篇"我我我"的身边文学是要挨骂的,最近我在一本英文书上看到两句话,借来骂那种对于自己过分感到兴趣的作家,倒是非常切当:"他们花费一辈子的时间瞪眼看自己的肚脐,并且想法子寻找,可有其他的人也感到兴趣的,叫人家也来瞪眼看。"我这算不算肚脐眼展览,我有点疑心,但也还是写了。
钱
不知道"抓周"这风俗是否普及各地。我周岁的时候循例在一只漆盘里拣选一件东西,以卜将来志向所趋。我拿的是钱——好像是个小金镑吧。我姑姑记得是如此,还有一个女佣坚持说我拿的是笔,不知哪一说比较可靠。但是无论如何,从小似乎我就很喜欢钱。我母亲非常诧异地发现这一层,一来就摇头道:"他们这一代的人……"我母亲是个清高的人,有钱的时候固然绝口不提钱,即至后来为钱逼迫得很厉害的时候也还把钱看得很轻。这种一尘不染的态度很引起我的反感,激我走到对面去,因此,一学会了"拜金主义"这名词,我就坚持我是拜金主义者。
我喜欢钱,因为我没吃过钱的苦——小苦虽然经验到一些,和人家真吃过苦的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不知道钱的坏外,只知道钱的好处。
在家里过活的时候,衣食无忧,学费、医药费、娱乐费,全用不着操心,可是自己手里从来没有钱。因为怕小孩买零嘴吃,我们的压岁钱总是放在枕头底下过了年便缴还给父亲的,我们也从来没有想到反抗。直到十六岁我没有单独到店里买过东西,没有习惯,也就没有欲望。
看了电影出来,像巡捕房招领的孩子一般,立在街沿上,等候家里的汽车夫把我认回去(我没法子找他,因为老是记不得家里汽车的号码),这是我回忆中唯一的豪华感觉。
生平第一次赚钱,是在中学时代,画了一张漫画投到英文《大美晚报》上,报馆里给了我五块钱,我立刻去买了一支小号的丹琪唇膏。我母亲怪我不把那张钞票留着做个纪念,可是我不像她那么富于情感。对于我,钱就是钱,可以买到各种我所要的东西。
有些东西我觉得是应当为我所有的,因为我较别人更会享受它,因为它给我无比的喜悦。眠思梦想地计划着一件衣裳,临到买的时候还得再三考虑着,那考虑的过程,于痛苦中也有着喜悦。钱太多了,就用不着考虑了;完全没有钱,也用不着考虑了。我这种拘拘束束的苦乐是属于小资产阶级的。每一次看到"小市民"的字样我就局促地想到自己,仿佛胸前佩着这样的红绸字条。
这一年来我是个自食其力的小市民。关于职业女性,苏青说过这样的话:"我自己看看,房间里每一样东西,连一粒钉,也是我自己买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快乐可言呢?"这是至理名言,多回味几遍,方才觉得其中的苍凉。又听见一位女士挺着胸脯子说:"我从十七岁起养活我自己,到今年三十一岁,没用过一个男人的钱。"仿佛是很值得自傲的,然而也近于负气吧?
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充分享受着自给的快乐的,也许因为这于我还是新鲜的事,我不能够忘记小时候怎样向父亲要钱去付钢琴教师的薪水。我立在烟铺眼前,许久,许久,得不到回答。后来我离开了父亲,跟着母亲住了。问母亲要钱,起初是亲切有味的事,因为我一直是用一种罗曼蒂克的爱来爱着我母亲的。她是位美丽敏感的女人,而且我很少机会和她接触,我四岁的时候她就出洋去了,几次回来了又走了。在孩子的眼里她是辽远而神秘的。有两趟她领我出去,穿过马路的时候,偶尔拉住我的手,便觉得一种生疏的刺激性。可是后来,在她的窘境中三天两天伸手问她拿钱,为她的脾气磨难着,为自己的忘恩负义磨难着,那些琐屑的难堪,一点点的毁了我的爱。
能够爱一个人爱到问他拿零用钱的程度,那是严格的试验。
苦虽苦一点,我喜欢我的职业。"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从前的文人是靠着统治阶级吃饭的,现在情形略有不同,我很高兴我的衣食父母不是"帝王家"而是买杂志的大众。不是拍大众的马屁的话——大众实在是最可爱的顾主,不那么反复无常,"天威莫测";不搭架子,真心待人,为了你的一点好处会记得你到五年十年之久。而且大众是抽象的。如果必须要一个主人的话,当然情愿要一个抽象的。
赚的钱虽不够用,我也还囤了点货,去年听见一个朋友预言说:近年来老是没有销路的乔琪绒,不久一定要入时了,因为今日的上海,女人的时装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势必向五年前的回忆里去找寻灵感。于是我省下几百元来买了一件乔琪绒衣料。囤到现在,在市面上看见有乔琪绒出现了,把它送到寄售店里去,却又希望卖不掉,可以自己留下它。
就是这样充满了矛盾,上街买菜去,大约是带有一种落难公子的浪漫的态度吧?然而最近,一个卖菜的老头秤了菜装进我的网袋的时候,把网袋的绊子衔在嘴里衔了一会儿。我拎着那湿濡的绊子,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自己发现与前不同的地方,心里很高兴——好像是一点踏实的进步,也说不出是为什么。
穿
张恨水的理想可以代表一般人的理想。他喜欢一个女人清清爽爽穿件蓝布罩衫,于罩衫下微微露出红绸旗袍,天真老实之中带点诱惑性,我没有资格进他的小说,也没有这志愿。
因为我母亲爱做衣服,我父亲曾经咕噜过:"一个人又不是衣裳架子!"我最初的回忆之一是我母亲立在镜子跟前,在绿短袄上别上翡翠胸针,我在旁边仰脸看着,羡慕万分,自己简直等不及长大。我说过:"八岁我要梳爱司头,十岁我要穿高跟鞋,十六岁我可以吃粽子汤团,吃一切难于消化的东西。"越是性急,越觉得日子太长。童年的一天一天,温暖而迟慢,正像老棉鞋里面,粉红绒里子上晒着的阳光。
有时候又嫌日子过得太快了,突然长高了一大截子,新做的'外国衣服,葱绿织锦的,一次也没有上身,已经不能穿了。以后一想到那件衣服便伤心,认为是终生的遗憾。
有一个时期在继母治下生活着,拣她穿剩的衣服穿,永远不能忘记一件黯红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颜色,穿不完地穿着,就像浑身都生了冻疮;冬天已经过去了,还留着冻疮的疤——是那样的憎恶与羞耻。一大半是因为自惭形秽,中学生活是不愉快的,也很少交朋友。
中学毕业后跟着母亲过。我母亲提出了很公允的办法:如果要早早嫁人的话,那就不必读书了,用学费来装扮自己;要继续读书,就没有余钱兼顾到衣装上。我到香港去读大学,后来得了两个奖学金,为我母亲省下了一点钱,觉得我可以放肆一下了,就随心所欲做了些衣服,至今也还沉溺其中。
色泽的调和,中国人新从西洋学到了"对照"与"和谐"两条规矩——用粗浅的看法,对照便是红与绿,和谐便是绿与绿。殊不知两种不同的绿,其冲突倾轧是非常显著的;两种绿越是只推扳一点点,看了越使人不安。红绿对照,有一种可喜的刺激性。可是太直率的对照。大红大绿,就像圣诞树似的,缺少回味。中国人从前也注重明朗的对照。有两句儿歌:"红配绿,看不足;红配紫,一泡屎。"《金瓶梅》里,家人媳妇宁蕙莲穿着大红袄,借了条紫裙子穿着;西门庆看着不顺眼,开箱子找了一匹蓝绸与她做裙子。
现代的中国人往往说从前的人不懂得配颜色。古人的对照不是绝对的,而是参差的对照,譬如说:宝蓝配苹果绿,松花色配大红,葱绿配桃红。我们已经忘记了从前所知道的。
过去的那种婉妙复杂的调和,惟有在日本衣料里可以找到。所以我喜欢到虹口去买东西,就可惜他们的衣料都像古画似的卷成圆柱形,不能随便参观,非得让店伙一卷一卷慢慢的打开来。把整个的店铺搅得稀乱而结果什么都不买,是很难为情的事。
和服的裁制极其繁复,衣料上宽绰些的图案往往被埋没了,倒是做了线条简单的中国旗袍。予人的印象较为明晰。
日本花布,一件就是一幅图画。买回家来,没交给裁缝之前我常常几次三番拿出来赏鉴:棕榈树的叶子半掩着缅甸的小庙,雨纷纷的,在红棕色的热带;初夏的池塘,水上结了一层绿膜,飘着浮萍和断梗的紫的白的丁香,仿佛应当填入《哀江南》的小令里;还有一件,题材是"雨中花",白底子上,阴戚的紫色的大花,水滴滴的。
看到了而没买成的我也记得。有一种橄榄绿的暗色绸,上面掠过大的黑影,满蓄着风雷。还有一种丝质的日本料子,淡湖色,闪着木纹、水纹;每隔一段路、水上飘着两朵茶碗大的梅花,铁划银钩,像中世纪礼拜堂里的五彩玻璃窗画,红玻璃上嵌着沉重的铁质沿边。
市面上最普遍的是各种叫不出名字来的颜色,青不青,灰不灰,黄不黄,只能做背景的,那都是中立色,又叫保护色,又叫文明色,又叫混合色。混合色里面也有秘艳可爱的,照在身上像另一个宇宙里的太阳。但是我总觉得还不够,还不够,像VanGogh画图,画到法国南部烈日下的向日葵,总嫌着色不够强烈,把颜色大量地堆上去,高高凸了起来,油画变了浮雕。
对于不会说话的人,衣服是一种言语,随身带着的一种袖珍戏剧。这样地生活在自制的戏剧气氛里,岂不是成了"套中人"了么?(契诃夫的"套中人",永远穿着雨衣,打着伞,严严地遮住他自己,连他的表也有表袋,什么都有个套子。)
生活的戏剧化是不健康的。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验往往是第二轮的,借助于人为的戏剧,因此在生活与生活的戏剧化之间很难划界。
有天晚上,有月亮底下,我和一个同学在宿舍的走廊上散步,我十二岁,她比我大几岁,她说:"我是同你很好的,可是不知道你怎样。"因为有月亮,因为我生来是一个写小说的人。我郑重地低低说道:"我是……除了我的母亲,就只有你了。"她当时很感动,连我也被自己感动了。
还有一件事也使我不安,那更早了,我五岁,我母亲那时候不在中国。我父亲的姨太太是一个年纪比他大的风尘女子,名唤老八,苍白的瓜子脸,垂着长长的前留海,她替我做了顶时髦的雪青丝绒的短袄长裙,向我说:"看我待你多好!你母亲给你们做衣服,总是拿旧的东拼西改,哪儿舍得用整幅的丝绒?你喜欢我还是喜欢你母亲?"我说:"喜欢你。"因为这次并没有说谎,想起来更觉耿耿于心了。
吃
小时候常常梦见吃云片糕,吃着吃着,薄薄的糕变成了纸,除了涩,还感到一种难堪的怅惘。
一直喜欢吃牛奶的泡沫,喝牛奶的时候设法先把碗边的小白珠子吞下去。《红楼梦》上,贾母问薛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宝钗深知老年人喜看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物,便都拣贾母喜欢的说了。我和老年人一样的爱吃甜的烂的。一切脆薄爽口的,如腌菜、酱萝卜、蛤蟆酥,都不喜欢,瓜子也不会嗑,细致些的菜如鱼虾完全不会吃,是一个最安分的"肉食者"。
上海所谓"牛肉庄"是可爱的地方,雪白干净,瓷砖墙上丁字式贴着"汤肉××元,腓利××元"的深桃红纸条。屋顶上,球形的大白灯上罩着防空的黑布套,衬着大红里子,明朗得很。白外套的伙计们个个都是红润肥胖,笑嘻嘻的,一只脚踏着板凳,立着看小报。他们的茄子特别大,他们的洋葱特别香,他们的猪特别的该杀。门口停着塌车,运了两口猪进来,齐齐整整,尚未开剥,嘴尖有些血渍,肚腹掀开一线,露出大红里子。不知道为什么,看了绝无丝毫不愉快的感觉,一切都是再应当也没有,再合法,更合适也没有。我很愿意在牛肉庄上找个事,坐在计算机前面专管收钱。那里是空气清新的精神疗养院。凡事想得太多了是不行的。
上大人
坐在电车上,抬头看面前立着的人,尽多相貌堂堂,一表非俗的,可是鼻孔里很少是干净的。所以有这句话:"没有谁能够在他的底下人跟前充英雄。"
弟弟
我弟弟生得很美而我一点也不。从小我们家里谁都惋惜着,因为那样的小嘴、大眼睛与长睫毛,生在男孩子的脸上,简直是白糟蹋了。长辈就爱问他:"你把眼睫毛借给我好不好?明天就还你。"然而他总是一口回绝了。有一次,大家说起某人的太太真漂亮,他问道:"有我好看么?"大家常常取笑他的虚荣心。
他妒忌我画的图,趁没人的时候拿来撕了或是涂上两道黑杠子。我能够想象他心理上感受的压迫。我比他大一岁,比他会说话,比他身体好,我能吃的他不能吃,我能做的他不能做。
一同玩的时候,总是我出主意。我们是《金家庄》上能征惯战的两员骁将,我叫月红,他叫杏红,我使一口宝剑,他使两只铜锤,还有许许多多虚拟的伙伴。开幕的时候永远是黄昏,金大妈在公众的厨房里咚咚切菜,大家饱餐战饭,趁着月色翻过山头去攻打蛮人。路上偶尔杀两头老虎,劫得老虎蛋,那是巴斗大的锦毛毯,剖开来像白煮鸡蛋,可是蛋黄是圆的。我弟弟常常不听我的调派,因而争吵起来。他是"既不能令,又不受令"的,然而他实是秀美可爱,有时候我也让他编个故事:一个旅行的人为老虎追赶着,赶着,赶着,泼风似的跑,后头呜呜赶着……没等他说完,我已经笑倒了,在他腮上吻一下,把他当个小玩意。
有了后母之后,我住读的时候多,难得回家,也不知道我弟弟过的是何等样的生活。有一次放假,看见他,吃了一惊。他变得高而瘦,穿一件不甚干净的蓝布罩衫,租了许多连环图画来看,我自己那时候正在读穆时英的《南北极》与巴金的《灭亡》,认为他的口胃大有纠正的必要,然而他只晃一晃就不见了。大家纷纷告诉我他的劣迹,逃学,忤逆,没志气。我比谁都气愤,附和着众人,如此激烈地诋毁他,他们反而倒过来劝我了。
后来,在饭桌上,为了一点小事,我父亲打了他一个嘴巴子。我大大地一震,把饭碗挡住了脸,眼泪往下直淌。我后母笑了起来道:"咦,你哭什么?又不是说你!你瞧,他没哭,你倒哭了!"我丢下了碗冲到隔壁的浴室里去,闩上了门,无声地抽噎着,我立在镜子前面,看我自己的掣动的脸,看着眼泪滔滔流下来,像电影里的特写。我咬着牙说:"我要报仇。有一天我要报仇。"
浴室的玻璃窗临着阳台,啪的一声,一只皮球蹦到玻璃上,又弹回去了。我弟弟在阳台上踢球。他已经忘了那回事了。这一类的事,他是惯了的。我没有再哭,只感到一阵寒冷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