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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名句经典语录短句

时间:2024-10-05 07:21:54

  三毛经典语录1

  1、我们不肯探索自己本身的价值,我们过分看重他人在自己生命里的参与。于是,孤独不再美好,失去了他人,我们惶惑不安。

  2、学着主宰自己的生活;即使孑然一身,也不算一个太坏的局面。不自怜、不自卑、不怨叹,一日一日来,一步一步走,那份柳暗花明的喜乐和必然的抵达,在于我们自己的修持。

  3、看得不顺眼的话,千万富翁也不嫁;看得中意,亿万富翁也嫁。

  4、雨中的日子总是湿的,不知道是雨还是自己总在弄湿这个流光。等待阳光吧,除了等待之外,怎么发愁都是无用的。我已经没有多少尊严了,给我一点小小的骄傲吧。

  5、如果你给我的,和你给别人的是一样的,那我就不要了。

  6、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

  7、有时候,我多么希望能有一双睿智的眼睛能够看穿我,能够明白了解我的一切,包括所有的斑斓和荒芜。那双眼眸能够穿透我的最为本质的灵魂,直抵我心灵深处那个真实的自己,她的话语能解决我所有的迷惑,或是对我的所作所为能有一针见血的评价。

  8、我爱哭的时候便哭,想笑的时候便笑,只要这一切出于自然。我不求深刻,只求简单。

  9、人活在世界上,重要的是爱人的能力,而不是被爱。我们不懂得爱人又如何能被人所爱。

  10、没有人能够“弃”你,除非你自暴自弃,因为我们是属于自己的,并不属于他人。

  11、所有的人,起初都只是空心人,所谓自我,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全靠书籍绘画音乐电影里他人的生命体验唤出方向,并用自己的经历去充填,渐渐成为实心人。而在这个由假及真的过程里,最具决定性的.力量,是时间。

  12、朋友这种关系,最美在于锦上添花;最可贵,贵在雪中送炭;朋友中的极品,便如好茶,淡而不涩,清香但不扑鼻,缓缓飘来,似水长流。

  13、知音,能有一两个已经很好了,实在不必太多。朋友之乐,贵在那份踏实的信赖。

  14、从容不迫的举止,比起咄咄逼人的态度,更能令人心折。

  15、爱情如果不落到穿衣、吃饭、睡觉、数钱这些实实在在的生活中去,是不会长久的。真正的爱情,就是不紧张,就是可以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地打嗝、放屁、挖耳朵、流鼻涕;真正爱你的人,就是那个你可以不洗脸、不梳头、不化妆见到的那个人。

  16、男人是泥,女人是水。泥多了,水浊;水多了,泥稀。不多不少,捏两个泥人——好一对神仙眷侣。

  17、人类往往少年老成,青年迷茫,中年喜欢将别人的成就与自己相比较,因而觉得受挫,好不容易活到老年仍是一个没有成长的笨孩子。我们一直粗糙的活着,而人的一生,便也这样过去了。

  18、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19、在这里,与各位再共同勉励一次,我们要做聪明的人,做有智慧的人有慈爱又肯诚实对人对己的勇者。就算天大的事情来了,也不逃避它,心平气和地为自己争取最合理的解决之道,不可以做一个弱者,凡是不顺心便跌倒的人是要被社会淘汰的,做一个有弹性的人,当是我们一生追求的目标。

  20、婴儿诞生,一般人不知晓婴儿的未来,可是都说——恭喜!恭喜!某人死了,一般人也不明白死后的世界,却说——可惜!可惜!

  21、读书多了,容颜自然改变,许多时候,自己可能以为许多看过的书籍都成了过眼云烟,不复记忆,其实他们仍是潜在的。在气质里,在谈吐上,在胸襟的无涯,当然也可能显露在生活和文字里。

  22、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23、当我们面对一个害怕的人,一桩恐惧的事,一份是人不安的心境时,唯一克服这种感觉的态度,便是面对它。

  24、爱情有如佛家的禅——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错。

  25、人生一世,也不过是一个又一个二十四小时的叠加,在这样宝贵的光阴里,我必须明白自己的选择。

  26、不做不可及的梦,这使我的睡眠安恬。避开无事时过分热络的友谊,这使我少些负担和承诺。不说无谓的闲言,这使我觉得清畅。我尽可能不去缅怀往事,因为来时的路不可能回头。我当心的去爱别人,这样不会泛滥。我爱哭的时候哭,我爱笑的时候笑,我不求深刻,只求简单。

  27、我来不及认真地年轻,待明白过来时,只能选择认真地老去。

  28、今日的事情,尽心、尽意、尽力去做了,无论成绩如何,都应该高高兴兴地上床恬睡。

  29、如果爱情不落到--洗衣、做饭、数钱、带孩子这些零散的小事上,是不容易长久的。

  30、人,不经过长夜的痛哭,是不能了解人生的,我们将这些苦痛当作一种功课和学习,直到有一日真正的感觉成长了时,甚而会感谢这种苦痛给我们的教导。

  31、我总以为,朋友的相交,最可贵在于知心,最不可取,在于霸占和单方强求。西方有句谚语,说:"朋友的可贵,就在于自由。"

  32、梦想,可以天花乱坠,理想,是我们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坎坷道路。

  33、四周的窗全开着,雨做了重重的帘子,那么灰重的掩压了世界,我们如此渴望着想看一看帘外的晴空,它总冷漠的不肯理睬我们盼望。而一个个希望是如此无助的否定掉了,除了无止境的等待之外,你发现没有其他的办法再见阳光。

  34、我愿意在父亲、母亲、丈夫的生命圆环里做最后离世的一个,如果我先去了,而将这份我已尝过的苦杯留给世上的父母,那么我是死不瞑目的,因为我已明白了爱,而我的爱有多深,我的牵挂和不舍便有多长。

  35、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每想你一次,天上就掉下一滴水,于是形成了太平洋。

  36、自怜、自恋、自苦、自负、自轻、自弃、自伤、自恨、自利、自私、自顾、自反、自欺加自杀,都是因为自己。自用、自在、自行、自助、自足、自信、自律、自爱、自得、自觉、自新、自卫、自由和自然,也都仍是出于自己。

  37、一个人至少拥有一个梦想,有一个理由去坚强。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在流浪。

  38、我笑,便面如春花,定是能感动人的,任他是谁。

  39、不要去看那个伤口,它有一天会结疤的,疤痕不褪,可它不会再痛。

  40、如果有来生,要做一只鸟,飞越永恒,没有迷途的苦恼。东方有火红的希望,南方有温暖的巢床,向西逐退残阳,向北唤醒芬芳。如果有来生,希望每次相遇,都能化为永恒。

  41、那些因为缘分而来的东西,终有缘尽而别的时候。

  42、爱情是彩色气球,无论颜色如何艳丽,禁不起针尖轻轻一刺。

  43、如果我们是带着心灵的眼睛去看我们的乡土的时候,片片都是好风景。

  44、生命的过程,无论是阳春白雪,青菜豆腐,我都得尝尝是什么滋味,才不枉来走这么一遭!

  45、了解自己是由内而来的,当你了解了,不必别人来指引也便能明白,除了你自己之外,没有人能替你找出生命之路。

  46、即使不成功,也不至于空白。

  47、西洋有句名言:“一个朋友很好,两个朋友就多了一点,三个朋友未免太多了。”我很赞成这句话。知音,能有一个已经很好了,不必太多,如果实在一个也没有,还有自已,好好对待自已,跟自已相处,也是一朋友。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有爱人的能力,而不是被爱。我们不懂得爱人,又如何能被别人所爱。

  48、快乐的泉源来自每个人的内心,如果你心中不快乐,他人是无法使你摆脱困境的。

  49、你有问我,不快乐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以死为解脱?我很诚实的答复你:有过,有过两次。可是当时年纪小,不懂得——死,并不是解脱,而是逃避。

  50、平凡简单,安于平凡,真不简单。

  51、爱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那么辛酸那么苦痛,只要还能握住它,到死还是不肯放弃,到死也是甘心。

  52、在一个个漫漫长夜,思念象千万只蚂蚁一样啃噬着我的身体。

  53、我绝不过分对人热络,这使我掌握分寸。

  54、朋友共乐,锦上添花绝对有必要。朋友共苦,除非同病相怜,不然总有高低。

  55、直到有一天我离开尘世,回返永恒的地方。

  56、路是由足和各组成的。足表示路是用脚走出来的,各表示各人有各人不同的路。

  57、试试看,每天吃一颗糖,然后告诉自己――今天的日子,果然是甜的。

  58、个人的遭遇,命运的多舛都使我被迫成熟,这一切的代价都当是日后活下去的力量。

  59、假如我选择自己结束生命这条路,你们也要想得明白,因为这对于我,将是一种幸福。

  60、人的生命不在于长短,在于是否痛快活过。

  三毛经典语录2

  1、我喜欢把快乐当做一种传染病,每天将它传染给我所接触的社会和人群。

  2、生命的滋味,无论是阳春白雪,青菜豆腐,都要自己去尝一尝啊!

  3、昨天,我卖身给学业,所以今天我无所事事;而明天,我将嫁身于生计。

  4、在这城市里,我相信一定会有那麽一个人,想着同样的事情,怀着相似的频率,在某站寂寞的出口,安排好了与我相遇。

  5、不合意的东西,是应该舍弃的,不必留恋它们,哪怕只是一件,也不必把他留下来。

  6、当你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你就不配拥有幸福,也永远不会得到幸福,伤过,痛过,才知道有多深刻。

  7、如果有天我们淹没在人潮中,庸碌一生,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努力活得丰盛。要有最朴素的生活,与最遥远的梦想。即使明日天寒地冻,路远马亡。

  8、我不是宿命论者,但遭遇到什么事情,跟个性有很大关系,我不知道未来,我把将来交在冥冥中主宰的手里,一点也不急,就等着他告诉我应走的路。

  9、看不见的,是不是就等于不存在?也许只是被浓云遮住,也许刚巧风沙飞入眼帘,我看不见你,却依然感到温暖。

  10、要到你很老我也很老,两个人都走不动也扶不动了,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一齐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说:好吧!一齐去吧!

  我怎么能肯。匆忙去打听货船的航道,将杂物、一笼金丝雀和汽车托运过去,自己推着一只衣箱上机走了。

  当飞机着陆在静静小小的荒凉机场时,又看见了重沉沉的大火山,那两座黑里带火蓝的大山。

  我的喉咙突然卡住了,心里一阵郁闷,说不出的闷,压倒了重聚的欢乐和期待。

  荷西一只手提着箱子,另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向机场外面走去。

  “这个岛不对劲!”我闷闷的说。

  “上次我们来玩的时候你不是很喜欢的吗。”

  “不晓得,心里怪怪的,看见它,一阵想哭似的感觉。”我的手拉住他皮带上的绊扣不放。

  “不要乱想,风景好的地方太多了,刚刚赶上看杏花呢!”

  他轻轻摸了一下我的头发又安慰似的亲了我一下。

  只有两万人居住的小城里租不到房子。我们搬进了一房一厅连一小厨房的公寓旅馆。收入的一大半付给了这份固执相守。

  安置好新家的第三日,家中已经开始请客了,婚后几年来,荷西第一回做了小组长,水里另外四个同事没有带家眷,有两个还依然单身。我们的家,伙食总比外边的好些,为着荷西爱朋友的真心,为着他热切期望将他温馨的家让朋友分享,我晓得,在他内心深处,亦是因为有了我而骄傲,这份感激当然是全心全意的在家事上回报了他。

  岛上的日子岁月悠长,我们看不到外地的报纸,本岛的那份又编得有若乡情。久而久之,世外的消息对我们已不很重要,只是守着海,守着家,守着彼此。每听见荷西下工回来时那急促的脚步声上楼,我的心便是欢喜。

  六年了,回家时的他,怎么仍是一样跑着来的,不能慢慢的走吗?六年一瞬,结婚好似是昨天的事情,而两人已共过了多少悲欢岁月。

  小地方人情温暖,住上不久,便是深山里农家讨杯水喝,拿出来的必是自酿的葡萄酒,再送一满怀的鲜花。我们也是记恩的人,马铃薯成熟的季节,星期天的田里,总有两人的身影弯腰帮忙收获。做热了,跳进蓄水池里游个泳,趴在荷西的肩上浮沉,大喊大叫,便是不肯松手。

  过去的日子,在别的岛上,我们有时发了神经病,也是争吵的。

  有一回,两人讲好了静心念英文,夜间电视也约好不许开,对着一盏孤灯就在饭桌前钉住了。

  讲好只念一小时,念了二十分钟,被教的人偷看了一下手表,再念了十分钟,一个音节发了二十次还是不正确,荷西又偷看了一下手腕。知道自己人是不能教自己人的,看见他的动作,手中的原子笔啪一下丢了过去,他那边的拍纸簿哗一下摔了过来,还怒喊了一声:“你这傻瓜女人!”

  第一次被荷西骂重话,我呆了几分钟,也不知回骂,冲进浴室拿了剪刀便绞头发,边剪边哭,长发乱七八糟的掉了一地。

  荷西追进来,看见我发疯,竟也不上来抢,只是倚门冷笑:“你也不必这种样子,我走好了。”

  说完车钥匙一拿,门砰一下关上离家出走去了。

  我冲到阳台上去看,凄厉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哪里肯停下来,车子唰一下就不见了。

  那一个长夜,是怎么熬下来的,自己都迷糊了。只念着离家的人身上没有钱,那么狂怒而去,又出不出车祸。

  清晨五点多他轻轻的回来了,我趴在床上不说话,脸也哭肿了。离开父母家那么多年了,谁的委屈也能受下,只有荷西,他不能对我凶一句,在他面前,我是不设防的啊!

  荷西用冰给我冰脸,又拉着我去看镜子,拿起剪刀来替我补救剪得狗啃似的短发。一刀一刀细心的给我勉强修修整齐,口中叹着:“只不过气头上骂了你一句,居然绞头发,要是一日我死了呢——”

  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令我大恸,反身抱住他大哭起来,两人缠了一身的碎发,就是不肯放手。

  到了新的离岛上,我的头发才长到齐肩,不能梳长辫子,两人却是再也不吵了。

  依山背海而筑的小城是那么的安详,只两条街的市集便是一切了。

  我们从不刻意结交朋友,几个月住下来,朋友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他们对我们真挚友爱,三教九流,全是真心。周末必然是给朋友们占去了,爬山,下海,田里帮忙,林中采野果,不然找个老学校,深夜睡袋里半缩着讲巫术和鬼故事,一群岛上的疯子,在这世外桃源的天涯地角躲着做神仙。有时候,我快乐得总以为是与荷西一同死了,掉到这个没有时空的地方来。

  那时候,我的心脏又不好了,累多了胸口的压迫来,绞痛也来。小小一袋菜场买回来的用品,竟然不能一口气提上四楼。

  不敢跟荷西讲,悄悄的跑去看医生,每看回来总是正常又正常。

  荷西下班是下午四点,以后全是我们的时间,那一阵不出去疯玩了。黄昏的阳台上,对着大海,半杯红酒,几碟小菜,再加一盘象棋,静静的对弈到天上的星星由海中升起。

  有一晚我们走路去看恐怖片,老旧的戏院里楼上楼下数来数去只有五个人,铁椅子漆成铝灰色,冰冷冷的,然后迷雾凄凄的山城里一群群鬼飘了出来捉过路的人。

  深夜散场时海潮正涨,浪花拍打到街道上来。我们被电影和影院吓得彻骨,两人牵了手在一片水雾中穿着飞奔回家,跑着跑着我格格的笑了,挣开了荷西,独自一人拚命的快跑,他鬼也似的在后面又喊又追。

  还没到家,心绞痛突然发了,冲了几步,抱住电线杆不敢动。

  荷西惊问我怎么了,我指指左边的胸口不能回答。那一回,是他背我上四楼的。背了回去,心不再痛了,两人握着手静静醒到天明。

  然后,缠着我已经几年的噩梦又紧密的回来了,梦里总是在上车,上车要去什么令我害怕的地方,梦里是一个人,没有荷西。

  多少个夜晚,冷汗透湿的从梦魅里逃出来,发觉手被荷西握着,他在身畔沉睡,我的泪便是满颊。我知道了,大概知道了那个生死的预告。

  以为先走的会是我,悄悄的去公证人处写下了遗嘱。时间不多了,虽然白日里仍是一样笑嘻嘻的洗他的衣服,这份预感是不是也传染了荷西。

  即使是岸上的机器坏了一个螺丝钉,只修两小时,荷西也不肯在工地等,不怕麻烦的脱掉潜水衣就往家里跑,家里的妻子不在,他便大街小巷的去找,一家一家店铺问过去:“看见Echo没有?看见Echo没有?”

  找到了什么地方的我,双手环上来,也不避人的微笑痴看着妻子,然后两人一路拉着手,提着菜篮往工地走去,走到已是又要下水的时候了。

  总觉相聚的因缘不长了,尤其是我,朋友们来的周末的活动,总拿身体不好挡了回去。

  周五帐篷和睡袋悄悄装上车,海边无人的地方搭着临时的家,摸着黑去捉螃蟹,礁石的夹缝里两盏镑镑的黄灯扣在头上,浪潮声里只听见两人一声声狂喊来去的只是彼此的名字。那种喊法,天地也给动摇了,我们尚是不知不觉。

  每天早晨,买了菜蔬水果鲜花,总也舍不得回家,邻居的脚踏车是让我骑的,网篮里放着水彩似的一片颜色便往码头跑。骑进码头,第一个看见我的岸上工人总会笑着指方向:“今天在那边,再往下骑——”

  车子还没骑完偌大的工地,那边岸上助手就拉信号,等我车一停,水里的人浮了起来,我跪在堤防边向他伸手,荷西早已跳了上来。

  大西洋的晴空下,就算分食一袋樱桃也是好的,靠着荷西,左边的衣袖总是湿的。

  不过几分钟吧,荷西的手指轻轻按一下我的嘴唇,笑一笑,又沉回海中去了。

  每见他下沉,我总是望得痴了过去。

  岸上的助手有一次问我:“你们结婚几年了?”“再一个月就六年了。”我仍是在水中张望那个已经看不见了的人,心里慌慌的。

  “好得这个样子,谁看了你们也是不懂!”

  我听了笑笑便上车了,眼睛越骑越湿,明明上一秒还在一起的,明明好好的做着夫妻,怎么一分手竟是魂牵梦萦起来。

  家居的日子没有敢浪费,扣除了房租,日子也是紧了些。有时候中午才到码头,荷西跟几个朋友站着就在等我去。“Echo,银行里还有多少钱?”荷西当着人便喊出来。“两万,怎么?”

  “去拿来,有急用,拿一万二出来!”

  当着朋友面前,绝对不给荷西难堪。掉头便去提钱,他说的数目一个折扣也不少,匆匆交给尚是湿湿的他,他一转手递给了朋友。

  回家去我一人闷了一场,有时次数多了,也是会委屈掉眼泪的。哪里知道那是荷西在人间放的利息,才不过多久,朋友们便倾泪回报在我的身上了呢?

  结婚纪念的那一天,荷西没有按时回家,我担心了,车子给他开了去,我借了脚踏车要去找人,才下楼呢,他回来了,脸上竟是有些不自在。

  匆匆忙忙给他开饭——我们一日只吃一顿的正餐。坐下来向他举举杯,惊见桌上一个红绒盒子,打开一看,里面一只罗马字的老式女用手表。

  “你先别生气问价钱,是加班来的外快——”他喊了起来。

  我微微的笑了,没有气,痛惜他神经病,买个表还多下几小时的水。那么借朋友的钱又怎么不知去讨呢?结婚六年之后,终于有了一只手表。

  “以后的一分一秒你都不能忘掉我,让它来替你数。”荷西走过来双手在我身后环住。

  又是这样不祥的句子,教人心惊。

  那一个晚上,荷西睡去了,海潮声里,我一直在回想少年时的他,十七岁时那个大树下痴情的女孩子,十三年后在我枕畔共着呼吸的亲人。

  我一时里发了疯,推醒了他,轻轻的喊名字,他醒不全,我跟他说:“荷西,我爱你!”

  “你说什么?”他全然的骇醒了,坐了起来。

  “我说,我爱你!”黑暗中为什么又是有些呜咽。“等你这句话等了那么多年,你终是说了!”

  “今夜告诉你了,是爱你的,爱你胜于自己的生命,荷西——”

  那边不等我讲下去,孩子似的扑上来缠住我,六年的夫妻了,竟然为着这几句对话,在深夜里泪湿满颊。醒来荷西已经不见了,没有见到他吃早餐使我不安歉疚,匆匆忙忙跑去厨房看,洗净的牛奶杯里居然插着一朵清晨的鲜花。

  我痴坐到快正午。这样的夜半私语,海枯石烂,为什么一日泛滥一日。是我们的缘数要到了吗?不会有的事情,只是自己太幸福了才生出的惧怕吧!

  照例去工地送点心,两人见了面竟是赧然。就连对看一眼都是不敢,只拿了水果核丢来丢去的闹着。

  一日我见阳光正好,不等荷西回来,独自洗了四床被单。搬家从来不肯带洗衣机,去外面洗又多一层往返和花费,不如自己动手搓洗来得方便。

  天台上晾好了床单还在放夹子的时候心又闷起来了,接着熟悉的绞痛又来。我丢下了水桶便往楼下走,进门觉着左手臂麻麻的感觉,知道是不太好了,快喝一口烈酒,躺在床上动也不敢动。

  荷西没见我去送点心,中午穿着潜水衣便开车回来了。“没什么,洗被单累出来了。”我恹恹的说。

  “谁叫你不等我洗的——”他趴在我床边跪着。“没有病,何必急呢!医生不是查了又查了吗。来,坐过来……”

  他湿湿的就在我身边一靠,若有所思的样子。

  “荷西——”我说:“要是我死了,你一定答应我再娶,温柔些的女孩子好,听见没有——”

  “你神经!讲这些做什么——”

  “不神经,先跟你讲清楚,不再婚,我是灵魂永远都不能安息的。”

  “你最近不正常,不跟你讲话。要是你死了,我一把火把家烧掉,然后上船去飘到老死——”

  “放火也可以,只要你再娶——”

  荷西瞪了我一眼,只见他快步走出去,头低低的,大门轻轻扣上了。

  一直以为是我,一直预感的是自己,对着一分一秒都是恐惧,都是不舍,都是牵挂。而那个噩梦,一日密似一日的纠缠着上来。

  平凡的夫妇和我们,想起生死,仍是一片茫茫,失去了另一个的日子,将是什么样的岁月?我不能先走,荷西失了我要痛疯掉的。

  一点也不明白,只是茫然的等待着。

  有时候我在阳台上坐着跟荷西看渔船打鱼,夕阳晚照,凉风徐来,我摸摸他的颈子,竟会无端落泪。

  荷西不敢说什么,他只说这美丽的岛对我不合适,快快做完第一期工程,不再续约,我们回家去的好。

  只有我心里明白,我没有发疯,是将有大苦难来了。那一年,我们没有过完秋天。

  荷西,我回来了,几个月前一袭黑衣离去,而今穿着彩衣回来,你看了欢喜吗?

  向你告别的时候,阳光正烈,寂寂的墓园里,只有蝉鸣的声音。

  我坐在地上,在你永眠的身边,双手环住我们的十字架。

  我的手指,一遍一又一遍轻轻划过你的名字——荷西·马利安·葛罗。

  我一次又一次的爱抚着你,就似每一次轻轻摸着你的头发一般的依恋和温柔。

  我在心里对你说——荷西,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这一句让你等了十三年的话,让我用残生的岁月悄悄的只讲给你一个人听吧!

  我亲吻着你的名字,一次,一次,又一次,虽然口中一直叫着“荷西安息!荷西安息!”可是我的双臂,不肯放下你。我又对你说:“荷西,你乖乖的睡,我去一趟中国就回来陪你,不要悲伤,你只是睡了!”

  结婚以前,在塞哥维亚的雪地里,已经换过了心,你带去的那颗是我的,我身上的,是你。

  埋下去的,是你,也是我。走了的,是我们。

  我拿出缝好的小白布口袋来,黑丝带里,系进了一握你坟上的黄土。跟我走吧,我爱的人!跟着我是否才叫真正安息呢?

  我替你再度整理了一下满瓶的鲜花,血也似的深红的玫瑰。留给你,过几日也是枯残,而我,要回中国去了,荷西,这是怎么回事,一瞬间花落人亡,荷西,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离去的时刻到了,我几度想放开你,又几次紧紧抱住你的名字不能放手。黄土下的你寂寞,而我,也是孤伶伶,为什么不能也躺在你的身边。

  父母在山下巴巴的等待着我。荷西,我现在不能做什么,只有你晓得,你妻子的心,是埋在什么地方。

  苍天,你不说话,对我,天地间最大的奥秘是荷西,而你,不说什么的收了回去,只让我泪眼仰望晴空。

  我最后一次亲吻了你,荷西,给我勇气,放掉你大步走开吧!

  我背着你狂奔而去,跑了一大段路,忍不住停下来回首,我再度向你跑回去,扑倒在你的身上痛哭。

  我爱的人,不忍留下你一个人在黑暗里,在那个地方,又到了那儿去握住你的手安睡?

  我趴在地上哭着开始挖土,让我再将十指挖出鲜血,将你挖出来,再抱你一次,抱到我们一起烂成白骨吧!那时候,我被哭泣着上来的父母带走了。我不敢挣扎,只是全身发抖,泪如血涌。最后回首的那一眼,阳光下的十字架亮着新漆。你,没有一句告别的话留给我。

  那个十字架,是你背,也是我背,不到再相见的日子,我知道,我们不会肯放下。

  荷西,我永生的丈夫,我守着自己的诺言千山万水的回来了,不要为我悲伤,你看我,不是穿着你生前最爱看的那件锦绣彩衣来见你了吗?

  下机后去镇上买鲜花,店里的人惊见是远去中国而又回来的我,握住我的双手说不出一句话来,我们相视微笑,哪里都浮上了泪。

  我抱着满怀的鲜花走过小城的石板路,街上的车子停了,里面不识的人,只对我淡淡的说:“上车来吧!送你去看荷西。”下了车,我对人点头道谢,看见了去年你停灵的小屋,心便狂跳起来。在那个房间里,四支白烛,我握住你冰凉苍白的双手,静静度过了我们最后的一夜,今生今世最后一个相聚相依的夜晚。

  我鼓起勇气走上了那条通向墓园的煤渣路,一步一步的经过排排安睡外人。我上石阶,又上石阶,向左转,远远看见了你躺着的那片地,我的步子零乱,我的呼吸急促,我忍不住向你狂奔而去。荷西,我回来了——我奔散了手中的花束,我只是疯了似的向你跑去。

  冲到你的墓前,惊见墓木已拱,十字架旧得有若朽木,你的名字,也淡得看不出是谁了。

  我丢了花,扑上去亲吻你,万箭穿心的痛穿透了身体。是我远走了,你的坟地才如此荒芜,荷西,我对不起你——不能,我不是坐下来哭你的,先给你插好了花,注满清水在瓶子里,然后就要下山去给你买油漆。

  来,让我再抱你一次,就算你已成白骨,仍是春闺梦里相思又相思的亲人啊!

  我走路奔着下小城,进了五金店就要淡棕色的亮光漆和小刷子,还去文具店买了黑色的粗芯签字笔。

  路上有我相熟的朋友,我跟他们匆匆拥抱了一下,心神溃散,无法说什么别后的情形。

  银行的行长好心要伴我再上墓园,我谢了他,只肯他的大车送到门口。

  这段时光只是我们的,谁也不能在一旁,荷西,不要急,今天,明天,后天,便是在你的身畔坐到天黑,坐到我也一同睡去。

  我再度走进墓园,那边传来了丁字镐的声音,那个守墓地的在挖什么人的坟?

  我一步一步走进去,马诺罗看见是我,惊唤了一声,放下工具向我跑来。

  “马诺罗,我回来了!”我向他伸出手去,他双手接住我,只是又用袖子去擦汗。

  “天热呢!”他木讷的说。

  “是,春天已经尽了。”我说。

  这时,我看见一个坟已被挖开,另外一个工人在用铁条撬开棺材,远远的角落里,站着一个黑衣的女人。“你们在捡骨?”我问。

  马诺罗点点头,向那边的女人望了一眼。

  我慢慢的向她走去,她也迎了上来。

  “五年了?”我轻轻问她,她也轻轻的点点头。“要装去那里?”

  “马德里。”

  那边一阵木头迸裂的声音,传来了喊声:“太太,过来看一下签字,我们才好装小箱!”

  那个中年妇人的脸上一阵抽动。

  我紧握了她一下双手,她却不能举步。

  “不看行不行?只签字。”我忍不住代她喊了回去。“不行的,不看怎么交代,怎么向市政府去缴签字——”那边又喊了过来。

  “我代你去看?”我抱住她,在她颊上亲了一下。她点点头,手绢捂上了眼睛。

  我走向已经打开的棺木,那个躺着的人,看上去不是白骨,连衣服都灰灰的附在身上。

  马诺罗和另外一个掘坟人将那人的大腿一拉,身上的东西灰尘似的飞散了,一天一地的飞灰,白骨,这才露了出来。我仍是骇了一跳,不觉转过头去。

  “看到了?”那边问着。

  “我代看了,等会儿这位太太签字。”

  阳光太烈,我奔过去将那不断抽动着双肩的孤单女人扶到大树下去靠着。

  我被看见的情景骇得麻了过去,只是一直发冷发抖。“一个人来的?”我问她,她点头。

  我抓住她的手,“待会,装好了小箱,你回旅馆去睡一下。”她又点头,低低的说了一声谢谢!

  离开了那个女人,我的步伐摇摇晃晃,只怕自己要昏倒下去。

  刚刚的那一幕不能一时里便忘掉,我扶着一棵树,在短墙上靠了下来,不能恢复那场惊骇,心中如灰如死。

  我慢慢的摸到水龙头那边的水槽,浸湿了双臂,再将凉水泼到自己的脸上去。

  荷西的坟就在那边,竟然举步艰难。

  知道你的灵魂不在那黄土下面,可是五年后,荷西,叫我怎么面对刚才看见的景象在你的身上重演?

  我静坐了很久很久,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再次给自己的脸拚命去浸冷水,这才拿了油漆罐子向坟地走过去。

  阳光下,没有再对荷西说,签字笔一次次填过刻着的木槽缝里——荷西·马利安·葛罗。安息。你的妻子纪念你。

  将那几句话涂得全新,等它们干透了,再用小刷子开始上亮光漆。

  在那个炎热的午后,花叶里,一个着彩衣的女人,一遍又一遍的漆着十字架,漆着四周的木珊。没有泪,她只是在做一个妻子的事情——照顾丈夫。

  不要去想五年后的情景,在我的心里,荷西,你永远是活着的,一遍又一遍的跑着在回家,跑回家来看望你的妻。我靠在树下等油漆干透,然后再要涂一次,再等它干,再涂一次,涂出一个新的十字架,我们再一起掮它吧!我渴了,倦了,也困了。荷西,那么让我靠在你身边。再没有眼泪,再没有恸哭,我只是要靠着你,一如过去的年年月月。

  我慢慢的睡了过去,双手挂在你的脖子上。远方有什么人在轻轻的唱歌——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

  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梦外》

  ——《迷航之一》

  我不很明白,为什么特别是在现在,在窗帘已经垂下,而门已紧紧闩好的深夜,会想再去记述一个已经逝去的梦。

  也问过自己,此刻海潮回响,树枝拍窗,大风凄厉刮过天空,远处野狗嗥月,屋内钟声滴答。这些,又一些夜的声音应该是睡眠中的事情,而我,为什么却这样的清醒着在聆听,在等待着一些白日不会来的什么。

  便是在这微寒的夜,我又披着那件老披肩,怔怔的坐在摇椅上,对着一盏孤灯出神。

  便是又想起那个梦来了,而我醒着,醒在漆黑的夜里。这不是唯一纠缠了我好多年的梦,可是我想写下来的,在今夜却只有这一个呢。

  我仿佛又突然置身在那座空旷的大厦里,我一在那儿,惊惶的感觉便无可名状的淹了上来,没有什么东西害我,可是那无边无际的惧怕,却是渗透到皮肤里,几乎彻骨。我并不是一个人,四周围着我的是一群影子似的亲人,知道他们爱我,我却仍是说不出的不安,我感觉到他们,可是看不清谁是谁,其中没有荷西,因为没有他在的感觉。

  好似不能与四周的人交谈,我们没有语言,我们只是彼此紧靠着,等着那最后的一刻。

  我知道,是要送我走,我们在无名的恐惧里等着别离。我抬头看,看见半空中悬空挂着一个扩音器,我看见它,便有另一个思想像密码似的传达过来——你要上路了。

  我懂了,可是没有听见声音,一切都是完全安静的,这份死寂更使我惊醒。

  没有人推我,我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迫着向前走。——前面是空的。

  我怕极了,不能叫喊,步子停不下来,可是每一步踩都是空的!

  我拚命向四周张望着,寻找绕着我的亲人。发觉他们却是如影子似的向后退,飘着在远离,慢慢的飘着。

  那时我更张惶失措了,我一直在问着那巨大无比的“空”——我的箱子呢,我的机票呢,我的钱呢?要去什么地方,要去什么地方嘛!

  亲人已经远了,他们的脸是平平的一片,没有五官,一片片白镑镑的脸。

  有声音悄悄的对我说,不是声音,又是一阵密码似的思想传过来——走的只有你。

  还是管不住自己的步伐,觉着冷,空气稀薄起来了,镑镑的浓雾也来了,我喊不出来,可是我是在无声的喊——不要!不要!

  然后雾消失不见了,我突然面对着一个银灰色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弧形的洞,总是弧形的。

  我被吸了进去。

  接着,我发觉自己孤伶伶的在一个火车站的门口,一眨眼,我已进去了,站在月台上,那儿挂着明显的阿拉伯字——六号。

  那是一个欧洲式的老车站,完全陌生的。

  四周有铁轨,隔着我的月台,又有月台,火车在进站,有人上车下车。

  在我的身边,是三个穿着草绿色制服的兵,肩上缀着长长的小红牌子。其中有一个在抽烟,我一看他们,他们便停止了交谈,专注的望着我,彼此静静的对峙着。

  又是觉着冷,没有行李,不知要去哪里,也不知置身何处。

  视线里是个热闹的车站,可是总也听不见声音。又是那股抑郁的力量压了上来,要我上车去,我非常怕,顺从的踏上了停着的列车,一点也不敢挣扎。

  ——时候到了,要送人走。

  我又惊骇的从高处看见自己,挂在火车踏板的把手上,穿着一件白衣服,蓝长裤,头发乱飞着,好似在找什么人。我甚而与另一个自己对望着,看进了自己的眼睛里去。

  接着我又跌回到躯体里,那时,火车也慢慢的开动了。

  我看见一个红衣女子向我跑过来,她一直向我挥手,我看到了她,便突然叫了起来——救命!救命!

  已是喊得声嘶力竭了,她却像是听不见似的,只是笑吟吟的站住了,一任火车将我载走。

  “天啊!”我急得要哭了出来,仍是期望这个没有见过的女子能救我。

  这时,她却清清楚楚的对我讲了一句中文。

  她听不见我,我却清晰的听见了她,讲的是中文。整个情景中,只听见过她清脆的声音,明明是中文的,而我的日常生活中是不用中文的啊!

  风吹得紧了,我飘浮起来,我紧紧的抱住车厢外的扶手,从玻璃窗里望去,那三个兵指着我在笑。

  他们脸上笑得那么厉害,可是又听不见声音。

  接着我被快速的带进了一个幽暗的隧道,我还挂在车厢外飘着,我便醒了过来。

  是的,我记得第一次这个噩梦来的时候,我尚在丹娜丽芙岛,醒来我躺在黑暗中,在彻骨的空虚及恐惧里汗出如雨。

  以后这个梦便常常回来,它常来叫我去看那个弧形的银灰色的洞,常来逼我上火车,走的时候,总是同样的红衣女子在含笑挥手。

  梦,不停的来纠缠着我,好似怕我忘了它一般的不放心。

  去年,我在拉芭玛岛,这个梦来得更紧急,交杂着其它更凶恶的信息。

  夜复一夜,我跌落在同样的梦里不得脱身。在同时,又有其它的碎片的梦挤了进来。

  有一次,梦告诉我:要送我两副棺材。

  我知道,要有大祸临头了。

  然后,一个阳光普照的秋日,荷西突然一去不返。我们死了,不是在梦中。

  我的朋友,在夜这么黑,风如此紧的深夜,我为什么对你说起上面的事情来呢?

  我但愿你永远也不知道,一颗心被剧烈的悲苦所蹂躏时是什么样的情形,也但愿天下人永远不要懂得,血雨似的泪水又是什么样的滋味。

  我为什么又提起这些事情了呢,还是让我换一个题材,告诉你我的旅行吧。

  是的,我结果是回到了我的故乡去,梦走了,我回台湾。春天,我去了东南亚,香港,又绕回到台湾。

  然后,有一天,时间到了,我在桃园机场,再度离开家人,开始另一段长长的旅程。

  快要登机的时候,父亲不放心的又叮咛了我一句:确定自己带的现款没有超过规定吗?你的钱太杂了,又是马克,又是西币,又是美金和港纸。

  我坐在亲人围绕的椅子上开始再数一遍我的钱,然后将它们卷成一卷,胡乱塞在裙子口袋里去。

  就在那个时候,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如同潮水似的渗了上来,悄悄的带我回到了那个梦魇里去。有什么东西,细细凉凉的爬上了我的皮肤。

  我开始怕了起来,不敢多看父母一眼,我很快地进了出境室,甚而没有回头。我怕看见亲人面貌模糊,因为我已被梦捉了过去,是真真实实的踏进梦里去了。梦里他们的脸没有五官。

  我进去了,在里面的候机室里喝着柠檬茶,我又清醒了,什么也不再感觉。

  然后长长的通道来了,然后别人都放了手。只有我一个人在大步的走着,只有我一个人,因为别人是不走了——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

  我的朋友,不要觉得奇怪,那只是一霎的感觉,一霎间梦与现实的联想而引起的回忆而已,哪有什么梦境成真的事情呢?

  过了几天,我在香港上机,飞过昆明的上空,飞过千山万水,迎着朝阳,瑞士在等着我,正如我去时一样。日内瓦是法语区,洛桑也是。

  以往我总是走苏黎世那一站,同样的国家,因为它是德语区,在心理上便很不同了。

  常常一个人旅行,这次却是不同,有人接,有人送,一直被照顾得周全。

  我的女友熟练的开着车子,从机场载着我向洛桑的城内开去。

  当洛桑的火车站在黎明微寒的阳光下,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却是迷惑得几乎连惊骇也不会了——这个地方我来过的,那个梦中的车站啊!

  我怎么了,是不是死了?不然为什么这个车站跑了出来,我必是死了的吧!

  我悄悄的环视着车中的人,女友谈笑风生,对着街景指指点点。

  我又回头去看车站,它没有消失,仍是在那儿站着。

  那么我不是做梦了,我摸摸椅垫,冷冷滑滑的,开着车窗,空气中有宁静的花香飘进来。这不是在梦中。

  我几乎忍不住想问问女友,是不是,是不是洛桑车站的六号月台由大门进去,下楼梯,左转经过通道,再左转上楼梯,便是那儿?是不是入口处正面有一个小小的书报摊?是不是月台上挂着阿拉伯字?是不是卖票的窗口在右边,询问台在左边?还有一个换钱币的地方也在那儿,是不是?

  我结果什么也没有说,到了洛桑郊外的女友家里,我很快地去躺了下来。

  这样的故事,在长途旅行后跟人讲出来,别人一定当我是太累了,快累病了的人才会有的想象吧。

  几天后,我去了意大利。

  当我从翡冷翠又回到瑞士洛桑的女友家时,仍是难忘那个车站的事情。

  当女友告诉我,我们要去车站接几个朋友时,我迟疑了一下,仍是很矛盾的跟去了。

  我要印证一些事情,在我印证之前,其实已很了然了。因为那不是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个车站,虽然今生第一次醒着进去,可是梦中所见,都得到了解释,是它,不会再有二个可能了,我真的去了,看了,也完全确定了这件事。

  我的朋友,为什么我说着说着又回到梦里去了呢?你知道我下一站是维也纳,我坐飞机去奥国,行程里没有坐火车的安排,那么你为什么害怕了呢?你是怕我真的坐上那节火车吧!没有,我的计划里没有火车呢。

  在瑞士法语区,除了我的女友一家之外,我没有相识的人,可是在德语区,却有好几家朋友已有多年的交往了。

  对于别的人,我并不想念,住在哀庭根的拉赫一家却是如同我的亲人似的。既然已在瑞士了,总忍不住想与她通一次电话。

  电话接通了。歌妮,拉赫十九岁的女儿听说是我,便尖叫了起来:“快来,妈妈,是Echo,真的,在洛桑。”拉赫抢过话筒来,不知又对谁在唤:“是Echo,回来了,你去听分机。”

  “一定要来住,不让你走的,我去接你。”拉赫在电话中急促的说。

  “下一站是去维也纳哥哥处呢!不来了,电话里讲讲就好!”我慢慢的说。

  “不行!不看见你不放心,要来。”她坚持着。我在这边沉默不语。

  “你说,什么时候来,这星期六好吗?”

  “真的只想讲讲电话,不见面比较好。”

  达尼埃也在这儿,叫他跟你讲。”

  我并不知道达尼埃也在拉赫家,他是我们迦纳利群岛上邻居的孩子,回瑞士来念书已有两年了。他现在是歌妮的男朋友。

  “喂!小姐姐吔——”

  一句慢吞吞的西班牙文传过来,我的胃马上闪电似的绞痛起来了。

  “达尼埃——”我几乎哽咽不能言语。

  “来嘛!”他轻轻的说。

  “好!”

  “不要哭,Echo,我们去接你,答应了?”“答应了。”

  “德莱沙现在在洛桑,要不要她的电话,你们见见面。”又问我。

  “不要,不想见太多人。”

  “大家都想你,你来,乌苏拉和米克尔我去通知,还有希伯尔,都来这儿等你。”

  “不要!真的,达尼埃,体恤我一点,不想见人,不想说话,拜托你!”

  “星期六来好不好?再来电话,听清楚了,我们来接。”“好!再见!”

  “喂!”

  “什么?”

  “安德列阿说,先在电话里拥抱你,欢迎你回来。”“好,我也一样,跟他说,还有奥托。”

  “不能赖哦!一定来的哦!”

  “好,再见!”

  挂断了电话,告诉女友一家,我要去哀庭根住几日。“你堂哥不是在维也纳等吗?要不要打电话通知改期?”女友细心的问。

  “哥哥根本不知道我要去,在台北时太忙太乱了,没有写信呢!”

  想想也是很荒唐,也只有我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准备自己到了维也纳才拉了箱子去哥哥家按铃呢!十三年未见面,去了也不早安排。

  “怎么去哀庭根?”女友问。

  “他们开车来接。”

  “一来一回要六小时呢,天气又不太好。”

  “他们自己要来嘛!”我说。

  女友沉吟了一下:

  “坐火车去好罗!到巴塞尔,他们去那边接只要十五分钟。”

  “火车吗?”我慢吞吞的答了一句。

  “每个钟头都有的,好方便,省得麻烦人家开车。”女友又俐落的说。

  “他们要开车来呢!说——好几年没来洛桑了,也算一趟远足。”

  ——我不要火车。

  “火车又快又舒服,去坐嘛!”又是愉快的在劝我。“也好!”迟迟疑疑的才答了一句。

  要别人远路开车来接,亦是不通人情的,拉赫那边是体恤我,我也当体恤她才是。再说,那几天总又下着毛毛雨。“这么样好了,我星期六坐火车去,上了车你便打电话过去那边,叫他们去巴塞尔等我,跟歌妮讲,她懂法文。”我说。

  ——可是我实在不要去上火车,我怕那个梦的重演。

  要离开洛桑那日的早晨,我先起床,捧着一杯热茶,把脸对着杯口,让热气雾腾腾的漫在脸上。

  女友下楼来,又像对我说,又似自言自语:“你!今天就穿这身红的。”

  我突然想起我的梦来,怔怔地望着她出神。

  午间四点那班车实在有些匆促,女友替我寄箱子,对我喊着:“快!你先去,六号月台。”

  我知道是那里,我知道怎么去,这不过是另外一次上车,重复过太多次的事情了。

  我冲上车,丢下小手提袋,又跑到火车踏板边去,这时我的女友也朝我飞奔而来了。

  “你的行李票!”她一面跑一面递上票来。这时,火车已缓缓的开动了。

  我挂在车厢外,定定的望着那袭灰色车站中鲜明的红衣——梦中的人,原来是她。

  风来了,速度来了,梦也来了。

  女友跟着车子跑了几步,然后站定了,在那儿挥手又挥手。

  这时,她突然笑吟吟的喊了一句话:“再见了!要乖乖的呀!”

  我就是在等她这句话,一旦她说了出来,仍是惊悸。

  心里一阵哀愁漫了出来,喉间什么东西升上来卡住了。

  难道人间一切悲欢离合,生死兴衰,在冥冥中早已有了定数吗?

  这是我的旅程中的最后一次听中文,以后大概不会再说什么中文了。

  我的朋友,你看见我一步一步走入自己的梦中去,你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这不过又是一次心灵与心灵投契和感应,才令我的女友说出梦中对我的叮咛来。事实上这只是巧合罢了,与那个去年大西洋小岛上的梦又有什么真的关连呢?

  车厢内很安静,我选的位子靠在右边单人座,过道左边坐着一对夫妇模样的中年人,后面几排有一个穿风衣的男人闭着眼睛在养神。便再没有什么人了。

  查票员来了,我顺口问他:“请问去巴塞尔要多久?”“两小时三十三分。”他用法语回答我。

  “我不说法语呢!”我说的却是一句法语。

  “两小时三十三分。”他仍然固执地再重复了一遍法语。

  我拿出唯一带着的一本中文书来看。火车飞驰,什么都被抛在身后了。

  山河岁月,绵绵的来,匆匆的去。什么?什么人在赶路?不会是我。我的路,在去年的梦里,已被指定是这一条了,我只是顺着路在带着我远去罢了。

  列车停了一站又一站,左边那对夫妇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好似只有我,是驶向终站唯一的乘客。

  身后有几个人走过来,大声的说笑着,他们经过我的身边,突然不笑了,只是盯住我看。

  梦幻中的三个兵,正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草绿色的制服,肩上缀着小红牌子。

  看我眼熟吗?其实我们早已见过面了。

  我对他们微微的笑了一笑,不怀好意的笑着。心里却浮上了一种奇异虚空的感觉来。

  窗外流过一片陌生的风景,这里是蜂蜜、牛奶、巧克力糖、花朵还有湖水的故乡。大地挣扎的景象在这儿是看不见的,我反倒觉得陌生起来。

  难道在我的一生里,熟悉过怎么样的风景吗?没有,其实什么也没有熟悉过,因为在这劳劳尘梦里,一向行色匆匆。我怔怔的望着窗外,一任铁轨将我带到天边。

  洛桑是一个重要的起站,从那儿开始,我已是完完全全地一个人了,茫茫天涯路,便是永远一个人了。我是那么的疲倦,但愿永远睡下去不再醒来。

  车厢内是空寂无人了,我贴在玻璃窗上看雨丝,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能休息。

  好似有什么人又在向我传达着梦中的密码,有思想叹息似的传进我的心里,有什么人在对我悄悄耳语,那么细微,那么缓慢的在对我说——苦海无边……我听得那么真切,再要听,已没有声息了。

  “知道了!”

  我也在心里轻轻的回答着,那么小心翼翼的私语着,你好在交换着一个不是属于这个尘世的秘密。

  懂了,真的懂了。

  这一明白过来,结在心中的冰天雪地顿时化作漫天杏花烟雨,寂寂、静静、茫茫地落了下来。

  然而,春寒依旧料峭啊!

  我的泪,什么时候竟悄悄的流了满脸。

  懂了,也醒了。

  醒来,我正坐在梦中的火车上,那节早已踏上了的火车。

三毛语录精选

  1、三毛:今天回来,心已经碎了。

  荷西:碎的心,可以用胶水把它黏起来。

  三毛:黏过后,还是有缝的。

  荷西把三毛的手拉向他的胸口,说:这边还有一颗,是黄金做的,把你那颗拿过来,我们交换一下吧。

  2、结婚以前在塞哥维亚的雪地里,已经换过了心,你带去的那颗是我的,我身上的,是你的。埋下去的,是你,也是我。走了的,是我们。

  3、不要去看那个伤口,它有一天会结疤的,疤痕不褪,可它不会再痛。

  4、如果我不喜欢,百万富翁我也不嫁。如果我喜欢,千万富翁也嫁。

  5、那时的我,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我知道,我笑,便如春花,必能感动人的——任他是谁。

  6、哀愁的人,给他们安慰,饥饿的人,给他们食物,而我所能做的,为什么总只是后者。

  7、即使不成功,也不至于空白。

  8、我是一个像空气一样自由的人,妨碍我心灵自由的时候,绝不妥协。

  9、轰轰烈烈的恋爱,舍命的读书!

  10、世上的欢乐幸福,总结起来只有几种,而千行的眼泪,却有千种不同的疼痛,那打不开的泪结,只有交给时间去解。

  11、毕竟,先走的是比较幸福的,留下来的,也并不是强者,可是,在这彻心的苦,切肤的疼痛里,我仍是要说——“为了爱的缘故,这永别的苦杯,还是让我来喝下吧!”

  12、我终于明白我的生命在爱我的人眼里是多么的重要……我的爱有多长,我的牵挂与不舍也就有多长。

  13、我不能确定我见过飞碟,但我确实见过不明飞行物!

  14、连死的勇气都有,何况活呢?

  15、路是由足和各组成的。足表示路是用脚走出来的,各表示各人有各人不同的路。

  16、生活,是一种缓缓如夏日流水般地前进,我们不要焦急我们三十岁的时候,不应该去急五十岁的事情,我们生的时候,不必去期望死的来临,这一切,总会来的。

  17、风淡云轻,细水长流何止君子之交,爱情不也是如此,才叫落花流水,天上人间?

  18、因为上帝恒久不变的大爱,我就能学着去爱这世上的一草一木一沙。

  19、雨中的日子总是湿的,不知是雨还是自己总在弄湿这个流光……

  20、红尘十丈,茫茫的人海,竟还是自己的来处。

  21、流去的种种,化为一群一群蝴蝶,虽然早已明白了,世上的生命,大半朝生暮死,而蝴蝶也是朝生暮死的东西,可是依然为着它的色彩目眩神迷,觉着生命所有的神秘与极美已在蜕变中彰显了全部的答案。

  22、我迎著朝野站在大海的面前,对自己说:如果时光不能倒流,就让这一切,随风而去吧。

  23、锁上我的记忆,锁上我的忧伤,不再想你,怎么可能再想你,快乐是禁地,生死之后,找不到进去的钥匙。

  24、等我长大了,我要做个拾破烂的……拾荒人眼底下的垃圾场是世界上最抚媚的花园。因为这种职业,不但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同时又可以大街小巷的游走玩耍,一面工作一面游戏,自由快乐得如同天上的飞鸟。更重要的.是,人们常常不知不觉的将许多还可以利用的好东西当作垃圾丢掉,拾破烂的人最愉快的时刻就是将这些蒙尘的好东西再度发掘出来。

  25、在一个个漫漫长夜,思念象千万只蚂蚁一样啃噬着我的身体。

  26、有时候我们要对自己残忍一点,不能纵容自己的伤心失望;有时候我们要对自己深爱的人残忍一点,将对他们的爱的记忆搁置。

  27、孩子真情流露的时候,好似总是背着你们,你们向我显明最深的爱的时候,也好似恰巧在文章里偷偷的写出来,什么时候我才肯明明白白的将这份真诚在我们有限的生命里向你们交代得清清楚楚呢。

  28、要到你很老我也很老,两个人都走不动也扶不动了,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一齐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说:好吧!一齐去吧!

  29、世间最平和的快乐就是静观天地与人世慢慢地品味出它的和谐。

  30、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

三毛经典短篇散文

  导语:三毛是一个用生命去写作的作家,她的散文世界就是她散文化的生命世界。以下是小编分享的两篇三毛的经典短篇散文,希望大家喜欢!

  雨季不再来

  这已不知是第几日了,我总在落着雨的早晨醒来,窗外照例是一片灰的天空,没有黎明的曙光,没有风,没有鸟叫。后院的小树都很寂寥的静立在雨中,无论从哪一个窗口望出去,总有雨水在冲流着。除了雨水之外,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在这时分里,一切全是静止的。

  我胡乱的穿着衣服,想到今日的考试,想到心中挂念的凉,心情究竟无端的沉落下去,而对这样的季候也无心再去诅咒它了。昨晚房中的台灯坏了,就以次为借口,故意早早睡去,连笔记都不想碰一下,更不要说那一本本原文书了。当时客厅的电视正在上演着西部片,黑暗中,我躺在床上,偶尔会有音乐、对白和枪声传来,觉得有一丝朦胧的快乐。在那时考试就变的不重要,觉得那是不会有的事,明天也是不会来的。我将永远躺在这黑暗里,而凉会不会找我也不是问题了。不过是这个季节在烦恼着我们,明白就会好了,我们岂是真的就此分开了,这不过是雨季冲乱着我们的心绪罢了。

  每此早晨醒来的时候,我总喜欢仔细的去看看自己,浴室镜子的我是一个陌生人,那是个奇异时分。我的心境在刚刚醒来的时候时不设防的,镜中的自己也是不设防的,我喜欢一面将手浸在水里,一面凝望着自己,奇怪的轻声叫着我的名字——今日镜中的不是我,那时个满面渴望着凉的女孩。我凝望着自己,追念着凉的眼睛——我常常不能抗拒的驻留在那时分里,直到我听见母亲或弟弟在另一间浴室里嗽洗的水声,那时我会突然自己该进入的日子和秩序,我就会快快的去喝一杯蜂蜜水,然后夹着些凌乱的笔记本出门。

  今早要出门去的时候,我找不到可穿的鞋,我的鞋因为在雨地中不好好走路的缘故,已经全都湿光了,于是我只好去穿一双咖啡色的凉鞋。这件小事使得我在出门时不及想象得沉落,这凉鞋落在清晨水湿的街道上的确是愉快的。我坐了三轮车去车站,天空仍灰的分不出时辰来。车帘外的一切被雨弄得静悄悄的,看不出什么显然的.朝气,几个小男孩在水沟里放纸船,一个拾垃圾的老人无精打采的站在人行道边,一街的人车在这灰暗的城市中无声的奔流着。我看着这些景象,心中无端的升起一层疲惫来,这是怎样令人丧气的一个日子啊。

  下车付车钱时我弄掉了笔记,当我俯身在泥泞中去拾起它时,心中就乍然的软弱无力起来。

  惊梦三十年

  那天,我坐在一个铁灰桌子前看稿,四周全是人,电话不停的闹,冷气不够让人冻清醒,头顶上是一盏盏日光灯,一切如梦。

  电话响了,有人在接,听见对方的名字,我将手伸过去,等着双方讲话告一段落时,便接过了话筒。

  “是谁?”那边问我。

  今生没有与他说过几句话,自是不识我的声音。“小时候,你的家,就在我家的转角,小学一年级的我,已经知道了你。”我说,那边又要问,我仍霸住电话,慢慢的讲下去:“有一回,你们的老家人,站在我们的竹篱笆外面,呆看着满树盛开的芙蓉花。后来,他隔着门,要求进来砍一些枝桠分去插技,说是老太爷喜欢这些花。

  “后来,两家的芙蓉都再开谢了好多年,我们仍不说话。“白先勇——”我大喊起他的名字。

  这里不是松江路,也不是当年我们生长的地方。在惨白的日光灯下,过去的洪荒,只不过化为一声呼唤。

  小时候,白家的孩子,是我悄悄注意的几个邻居,他们家人多,进进出出,热闹非凡。而我,只觉得,我们的距离长到一个小孩子孱弱的脚步,走不到那扇门口。

  十年过去了,我们慢慢的长大。当时建国北路,没有拓宽,长春路的漫漫荒草,对一个自闭的少年而言,已是天涯海角,再远便不能了。

  就是那个年纪,我念到了《玉卿嫂》。

  黄昏,是我今生里最爱的时刻,饭后的夏日,便只是在家的附近散步,那儿住往不见人迹,这使我的心,比较安然。

  那时候,在这片衰草斜阳的寂静里,总有另一个人,偶尔从远远的地方悠然的晃过来——那必是白先勇。又写了《谪仙记》的他。

  我怕他,怕一个自小便眼熟的人。看到这人迎面来了,一转身,跑几步,便藏进了大水泥筒里去。不然,根本是拔脚便逃,绕了一个大圈子,跑回家去。

  散步的人,不只是白先勇,也有我最爱的二堂哥懋良,他学的是作曲,也常在那片荒草地上闲闲的走。堂哥和我,是谁也不约谁的,偶尔遇见了,就笑笑。

  过不久,恩师顾福生将我的文章转到白先勇那儿去,平平淡淡的交给了他,说是:“有一个怪怪的学生,在跟我学画,你看看她的文字。”这经过,是上星期白先勇才对我说的。

  我的文章,上了《现代文学》。

  对别人,这是一件小事,对当年的我,却无意间种下了一生执着写作的那颗种子。

  刊了文章,并没有去认白先勇,那时候,比邻却天涯,我不敢自动找他说话,告诉他,写那篇《惑》的人,就是黄昏里的我。

  恩师离开台湾的时候,我去送,因为情怯,去时顾福生老师已经走了,留下的白先勇,终于面对面的打了一个招呼。正是最艰难的那一刹,他来了。

  再来就是跳舞了,《现代文学》的那批作家们说要开舞会,又加了一群画家们。白先勇特别跑到我们家来叫我参加。又因心里实在是太怕了,鼓足勇气进去的时候,已近曲终人散,不知有谁在嚷:“跳舞不好玩,我们来打桥牌!”我默立在一角,心里很慌张,不知所措。

  那群好朋友们便围起来各成几组去分牌,叫的全是英文,也听不懂。过了一会儿,我便回家去了。

  那一别,各自天涯,没有再见面。这一别,也是二十年了。

  跟白先勇讲完电话的第二天,终于又碰到了。要再看到他,使我心里慌张,恨不能从此不要见面,只在书本上彼此知道就好。一个这么内向的人,别人总当我是说说而已。

  跳舞那次,白先勇回忆起来,说我穿的是一件秋香绿的衣裙,缎子的腰带上,居然还别了一大朵绒做的兰花。他穿的是什么,他没有说。

  那件衣服的颜色,正是一枚青涩的果子。而当年的白先勇,在我记忆中,却是那么的鲜明。

  那时候的我,爱的是《红楼梦》里的黛玉,而今的我,爱看的却是现实、明亮、泼辣,一个真真实实现世里的王熙凤。

  我也跟着白先勇的文章长大,爱他文字中每一个、每一种梦境下活生生的人物,爱那一场场繁华落尽之后的曲终人散,更迷惑他文字里那份超越了一般时空的极致的艳美。

  这半生,承恩的人很多,顾福生是一个转折点,改变了我的少年时代。白先勇,又无意间拉了我很重要的一把。直到现在,对每一位受恩的人,都记在心中,默默祝福。又得走了,走的时候,台北的剧场,正在热闹《游园》,而下面两个字,请先勇留给我,海的那边空了一年多的房子,开锁进去的一刹那,是逃不掉的“惊梦”。

  三十年前与白先勇结缘,三十年后的今天,多少沧海桑田都成了过去,回想起来,怎么就只那一树盛开的芙蓉花,明亮亮的开在一个七岁小孩子的眼前。